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叶风 作者:CCross 文案 “小白,小白,恭喜你又长一岁了,今年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来帮你实现心愿。” “又长一岁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你可知道我今年年岁几何?” 她拍了拍脑子,“对啊,小白,你今年多少岁啦?” “不多不少,差两年大你一轮。” “小白,没关系,我拼命地长大,很快就追上你了。” “阿叶,你这演算才能,我也是佩服。你难道不知道,你在追,难道公子就在原地等你吗?” “是哦,这可怎么办?” 看她一副苦恼的样子,西月岐芳轻笑道,“你若下了决心要追上来,我等一等也是可以的。” 阿叶瞬间又绽开了笑颜,他说要等我,要等我呢,小叶子,你可要快快长大,然后开花结果啊。 很多年以后,阿叶想起这句话,才发现叶子长大了,便会枯萎凋零,至死也是开不了花的。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叶,西月岐芳 ┃ 配角:素婉,唐无双,楚荆,廉召 ┃ 其它: ================== ☆、窃玉      秭归郡。   七月酷暑,烈日炎炎。   地面如同被大火炙烤一般,空气灼热得烫人。东华门热闹繁华的街道景象更为酷暑天气增加了一丝热度。   此刻正值午间用饭时间,有一人一马立在客栈前。   那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大红衣衫,如炎炎烈日下绽开的一朵红莲,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很是扎眼。   她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站在客栈前,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   小二打量片刻,上前问道,“姑娘吃饭还是住店?”   红衣少女偏了偏头,凑到马耳朵前低语。   马儿立即撅了蹄子,她顺了顺毛,马儿又安分下来。   少女将手中缰绳递出,开口道:“我身上没有银钱,这马抵押给你,可够吃饭住店?”   见她衣着不菲,小二以为她存心找茬,冷冷接道,“这里可是客栈,您若是诚信住店,便去马市换了银子再来吧。”   红衣少女开口道:“怎么,你是嫌这马不够抵你饭钱?”   小二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人打断。   “够了够了。”   来的是个年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张清秀的脸上留了个浅浅的十字交叉的口子。   他摸着下颚,围着这马前前后后转了三圈,再看到马蹄,“啊”的叫出声来,“你这小厮真是不识货,此马四蹄雪白,骏足追风,乃是千古难寻的白蹄乌,莫说是几顿饭钱,就是换这个客栈也绰绰有余。”   一听这马有如此来历,小二吓得腿软,不敢应声。   “小子果然好眼力”,此时门口又进来了个年过耄耋的老人,一身粗布衣衫,背上挎着个长匣子。   “五音老鬼,你不在窝里捣腾木头,跑到秭归来做什么。”   “唐无双,老头的那把‘鸣幽’你用着可顺手啊?”   五音老人此话一出,小二在一旁吓得瞠目结舌,“唐…唐无双,天下第一神偷百里牵羊唐无双?!”   听到唐无双的名字,红衣少女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少年狡黠一笑,开口道,“正是小爷。”   一听此话,小二只得扶额痛哭,今日遇到这个小恶魔,饭钱大抵是没指望了,暗求他别看上别的什么值钱东西。   唐无双抱着马脖子,像个孩子似地耍赖道,“老头儿,你太可恶,竟然造了把假琴,害我在美人面前丢了脸,这笔账迟早要教我给讨回来!”   五音老人笑道,“你个小狐狸,谁能骗得了你。你不懂琴,自然不知道其中奥秘,还来赖老朽,脸皮厚倒是实在。”   说完,老人对少女笑道:“如此良驹换顿饭钱实在可惜。若是丫头不嫌弃,与老头一道用饭如何?”   少女点了点头,“老人家,多谢你。”   趁着二人说话,唐无双叽里咕噜地在马耳朵跟前说话,奇的是,片刻功夫,缰绳就到了他手里。   他一股劲翻身上马,心里乐开了花,啪的一声打马而去,一溜烟儿跑到了视线尽头。   被人夺了马,红衣少女起初有点诧异,可她倒是显得一点也不着急,只听见 “咻——”的一声口哨声响起,追云逐电间,马儿便又重新回到主人身边。   唐无双在马背上不知所措,任他如何驱赶,马儿只是在原地打转,见二人都望着他,便干笑道,“嘿嘿,我看这马怪有意思的,就想试试,没别的心思。”   五音老人笑道,“好马识主,你小子即便有别的心思,也就在心里想想吧”。   唐无双气道,“小爷本来要请你吃大白菜的,现在想都别想了。”说罢,把缰绳扔到少女手里,往客栈里走去。   少女拴好马,抱着马脖子奇怪道,“大白菜?僰衡,没想到你竟有这个爱好,以前我倒是委屈了你。”   马儿踏了踏蹄子,对此表示严重抗议。   这唐无双脸皮也甚厚,客栈厅堂落座无数,他偏偏要与二人挤在一起。   “各位客官要吃些什么?”刚一坐定,跑堂的伙计便上来招呼。   “这破地方,能做得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就来一壶酒,几个简单的小菜吧。”   唐无双将茶杯扣在一根筷子上,各种摆弄翻转,兴致缺缺。   跑堂伙计道了声好嘞,倒好茶便退了下去。   唐无双用右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甚是好奇。   “小丫头,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好似琉璃入盏,“‘小丫头’,你才长我几岁,也敢说我小。再说了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自报家门。”   唐无双嘿嘿一笑,“行走江湖嘛,多个朋友也是好的,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可没打算跟刚见面便要盗我马儿的小贼交朋友。”   唐无双一双眼睛雪亮,“你若是成了我的朋友,我自然不会惦记你的东西,可若不是嘛,那就不一定了。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话未落音的瞬间,唐无双的手瞬息变伸了出去。   红衣少女只觉得周身仿佛被风轻轻擦过,腰间的铜铃羽饰作响,一个惊觉,想要捉住那只手,却已晚了,怀揣的东西已到了对方手上。   “你——”   少女双目睁圆,神色微怒,“快还给我!”   说着,便拍刀而起,意欲向唐无双攻去。   唐无双透光打量,然后失望地“啧”了一声,便抛还给她,“生什么气啊,此玉成色极其差,西贝货也比这好上许多,此等货色,小爷还瞧不上眼。”   红衣少女小心将玉佩放入腰间,怒道:“你懂什么,它在我心中便是独一无二的东西,纵使拿这世上最贵的东西来换,也休想。”   唐无双挑眉一笑,打趣道:“这分明是阴阳佩中的阴佩,看你这么紧张,莫不是情郎送你的信物。”   听他如此说,少女低垂眼眸,神色顿时便黯了下去。   她突然提着刀,走出门去。   五音老人横了他一眼,“小子嘴贱。”   唐无双心思百转千回,“五音老鬼,她那匹马可不仅仅是良驹。你可知道,那白蹄乌曾是谁的坐骑。”   “老头倒是想知道,到底谁有这个本事,能让你小子如此忌讳。”   唐无双敛了笑容,“小爷自诩轻功天下第一,多年来,凭着一身手艺,无论是帝都皇城还是南蛮荒野都能来去自如,可小爷偏偏在一个人手上吃过亏。”   “是谁?”   他端起茶杯,仰头一口饮尽,缓缓道,“西月岐芳。”   五音老鬼动作一滞,“若是此等人物,你小子自然讨不着半点便宜,你且说来,是怎么回事。”   唐无双微微眯眼回首往事。   “老鬼,你知道五年前的‘荆南之战’?”   五音老人叹道,“老朽虽久居幽谷,但如此旷世奇战,也是知晓一二的。”   五年前,一个神秘小国不知因什么缘故突然侵扰边境。当时,栖凰国君只当是南蛮小国动乱,并未放在心中。直到边境城池被悉数攻破,敌军挥军北上直指皇城,栖凰才知事态严重。于是派了当年画安郡王西月烆及其子西月岐芳领兵交战。   两军交战数月,死伤无数,最终在荆南形成对峙。那神秘小国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本是七月酷暑天气,栖凰士兵却悉数被冻死。西月烆也重伤不治,战死荆南。西月岐芳愤怒至极,带着三百死士潜入敌营,亲手斩杀了敌军主将,他自己深受重伤,坠入了那护城河中。   据说当时荆南城护城河流动着的已不是河水,而是汩汩血流。西月岐芳被人救起时,一身是血,面色狰狞宛如地狱修罗。   三日后,南蛮小国退兵,战事自此平息。   荆南之战后,西月岐芳以养伤为由,放弃一切封赏,主动请辞朝堂,归隐江湖。   “小爷几年前与人有桩约定,所托之事与西月岐芳有关。世人将他传的如此了得,小爷动了心气,便想与此人会上一会,于是便偷潜他的居所。”   “没想到竟被他一举拿下,这也没什么,技不如人,输了也不丢人。可他嘴上命人将小爷放了,暗地里却让人将小爷诱骗进了个古怪的法阵。小爷在那阵被困了足足一个月,饿得奄奄一息了,他才命人将老子给放了出来。此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算个什么人物。”   五音老人呵呵道,“没想到西月岐芳不仅带兵打仗的本事了得,竟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能治你这小滑头如何不算是个人物。”   西月岐芳困他一月不过是为了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人的东西能偷,什么人的东西不能偷。   “不过,你怎么能肯定方才的是西月岐芳的坐骑,这世上又不止一匹白蹄乌。”   唐无双捡了块饼塞入口中,“那马背上有着形状十分特殊的菱形伤痕。方才那丫头的马,在相同的位置也有相同的伤痕。白蹄乌本就稀有,要说是巧合,小爷才不信。”   “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西月岐芳的马!”   唐无双抬头,那一袭红衣去而复返,闯入眼来。   “莫不是舍不得小爷,又回来了?”   红衣少女却不理他,捡了个位置重新坐下,对五音老人道,“老人家,我问过了。听说您是制琴一等一的高手,如果我想用我的马儿换你的琴,你可愿意?”   五音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老朽的琴是不卖不换的,制琴千张只求知音人。”   唐无双好笑道,“你真是不会求人,不如这样,你把马给我,我替你把琴偷来。”   红衣少女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送他偷来的东西。”   五音老人接话道,“姑娘是想将琴送人?”   少女点了点头,“我有一个朋友,我们本来很好的。可我不知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现在他不想见我。他很喜欢弹琴,以前他有一把叫做‘沐成雪’的古琴,让我不小心弄坏了。于是我想着若能想送他一把好琴作为赔罪,他心里喜欢,说不定就会原谅我的过错。届时,我们又能和以前一样了。”   听她提到“沐成雪”,五音老人将长匣子放在桌上,在她面前打开,“此琴名为‘微雨’乃是老朽集毕生所成之作,此次出谷,不过想亲自替他找个主人。既然姑娘的朋友是‘沐成雪’的主人,这把‘微雨’能入他的手,也算是觅得知音。老朽现在便将此琴送给姑娘,算是圆了你我的心愿。”   少女一听,甚是欢喜,“真的,你这样容易就送给我?”   五音老人将长匣子递给她,“老朽的琴虽然好,但也要落到真正懂它的人手里方能实现它的价值,此琴能入姑娘朋友的手,也算是善得其所罢。”   少女接过琴,感激道,“多谢你,他一定会好生爱惜的。”   五音老人站起身来,大笑着迈步离去,“清尊素影□□燕,花鸟风月,何事关情。秋虫已知白日短,夜夜啼鸣,弦断谁听?从此天涯音尘绝,斯人已逝,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也……”   唐无双捏了捏鼻子,“真是个装模作样的老头儿,人都死了,后悔有什么用,不过若知道他要送人,还不如让我得手了去。”   红衣少女仔细将琴匣子盖好,挎在背上,偏头问道,“你将自己说得如此厉害,还不是在西月山庄吃了亏。而且,我敢打赌,这世上有一样东西,你是绝对偷不来的。”   “哦,我倒要听听这世上我不能偷的是什么。”   少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答道,“人心,这东西你也能偷来?”   唐无双一怔,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你说得不错,不过,你与那西月岐芳究竟是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将坐骑借给别人的人。”   少女勾唇一笑,“自然是我偷的,许你偷,就不许我偷吗,这世上又不止你一个偷儿。”   她笑得如春光一般明媚,那身大红衣衫,颜色灼灼,一下子就让他的心染上了绯色。   “不过,你要真的那么喜欢僰衡,也不是不能给你。”   唐无双有瞬间失神,“你说什么?”   “倘若你答应替我做件事,我就将这马儿送给你,如何?”   他回过神来,戏谑道,“杀人放火,小爷可不干,小爷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少女好笑道,“你又不是强盗,我自然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不过你既然是个贼,还是个有些厉害的贼,我的桩交易应该难不倒你。”   “原来是偷东西,那有什么难事,你只管说来,要去哪里偷什么。”   “镇远将军府,穆红绫。”   这句话一出,唐无双惊了片刻。   唐无双翻了翻白眼,“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让小爷去偷人,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怎么,你是怕了?”   “小爷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要小爷答应你也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也从未对别人提起过。但你既问了,我又有求于你,自然会告诉你。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行了,知道了,问个名字还这么麻烦。”   少女靠近他的耳边,悄悄将名字告诉他,然后起身说道,“你只能叫我‘阿叶’,绝对不要叫我的真名。”   “好,阿叶,明日子时,牵好你的马,西郊树林等。”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定下约定。    ☆、求仁      三日后,阿叶如约来到秭归郡的西郊树林。   她骑着僰衡在原地转了转,四周密林遮天蔽日,夜里的月光竟是一丝也透不下来。   子时已过,并不见唐无双前来赴约,心想着,这小贼莫不是失手被将军府的人给抓了。   她打算再等上一刻,若是他还不来,自己离开便是。   思咐之际,林中一时惊起无数飞鸟,她飞身一掠,跳上树干,四处打量却未发现什么异常。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转头一看,唐无双一身黑衣,好似要同这夜色融为一体。   映着朦胧的月光,她发现他那刻着十字刀疤的脸十分苍白,再一看,只见他捂住胸口,汩汩黑血不断往外冒。   “你受伤了?”   二人落到地面,唐无双强挤出一个笑容:“小爷失手了,同你的交易不作数,将军府的人马上就要追来,你快逃命罢!”   “既然是我让你去偷的东西,岂有丢下你,独自逃命的道理。”   阿叶见他唇色发紫,咬了咬牙,一把解开他的上衣。   见一枚黑色的蒺藜潜在左胸出,周围血脉皆已发了黑,定是这暗器上啐了剧毒。   唐无双无力地倚靠在树干上,她靠近他胸前,仔细地替他清理伤口。   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身上的清香若有似无地传到对方的鼻息,他低头一看,见她挑出暗器时微微蹙眉,一张清丽的脸显得越发动人,便调笑道,“虽然小爷虽卖艺不卖身,不过这佳人在怀,软玉温香,饶是小爷这种正人君子,也难以把持得住啊!”   阿叶从腰间取出小瓷瓶,在他伤口上洒了些药粉,然后猛地往他嘴里塞了粒药丸,“你中了剧毒,该是疼痛难忍,偏偏还说些轻薄的话。我若是个寻常女子,早该被你气走了,倘若我离开,你就真的没救了。”   唐无双心中一怔,没想她的心竟如此通透。   阿叶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走。那些口是心非的话,我听过不少。是真是假我能分辨得出来。”   她利索地替他拉好衣服,低喃道:“没想到将军府的人竟如此厉害,果然是不能硬闯。看来想潜进去,还得想别的法子。”   “我的伤不是将军府的人所为,而且那穆红菱已被我带出府来,只可惜在半路上被人截胡了。”   阿叶大惊:“你说什么!”   唐无双难得正色道:“我带着她一路赶往西郊,却没想到在半路上被一群黑衣人截住。那群人武功高强,也不知用了什么鬼魅的手段,让那穆红菱恁是在我怀里凭空消失。我自负轻功绝佳,一路追去,却没讨到半点便宜,还中了对方的暗器。”   “也就是说,穆红菱被不知哪儿来的黑衣人掳走了”   她神色惨淡:“虽然她昔日得罪过我,但我也不至于让她落入恶人之手,眼下真是惹了大祸。”   唐无双勉力撑起身子:“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将军府的人抓到,才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阿叶面如死灰,喃道:“这次,恐怕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我了。”   她敛了悲伤的神色,打起精神:“你说得不错,我们快离开此地。”   阿叶吹了声口哨唤来僰衡,她将唐无双扶上马背,自己护在他身后,缰绳一勒,神骏如飞,风驰电挚般地飞奔起来。   突然,她隐约听见四周有马蹄奔来,果然有人追来了。   阿叶猛然扬鞭,想催促马儿跑得再快些,无奈林中树木茂密,马儿再是良驹也是快跑不得。   顷刻间,追兵的脚步如疾风骤雨般汹涌而来,一时林中火光四盛,将她二人围困在中间。   阿叶拉住缰绳,马儿前蹄跳起,一声嘶鸣,骤然停住。   为首的将领站出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胆大包天,掳走郡主?”   唐无双一张笑脸,答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带走了你家郡主,抓人要有证据。好狗不挡道,还不快给小爷让开!”   四周侍卫纷纷来禀:“四处都找过了,不见郡主踪迹。”   为首那个脸色渐冷,转身取过弓箭,丝毫没有迟疑,只听见“嗖”的一声,冷箭放出。   唐无双一把将阿叶推下马,自己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箭,立即栽下马来!   “你——”   “不要感动,是个女人小爷都会怜香惜玉。”   阿叶见形势不对,立即抽出弯刀,准备拼死一搏。   谁知唐无双将她的手按了回去,低声道,“莫要惊慌,他们找不到人,是不会动手的。据我所知,这个穆云起是个讲道理的人,说明缘由,他应该不会妄杀你我。”   阿叶回想起穆云起这个人,然后点了点头,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把他们绑回将军府,听候发落!”   **********   将军府,沉玉园。   院子的月亮门前两个劲装男子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左边那个男子忧心道,“此时月至中天,将军府却灯火通明,侍卫们形色匆匆,难道府中出了什么大事?”   “廉召,不是我说你。咱们在这府里唯一的用处便是守好这沉玉园,按照公子的吩咐,苍蝇也不让它飞进去一只。将军府纵然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你我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廉召没好气地回答:“楚荆你可别忘了,公子此前交代,穆将军这几日因去了帝都参议朝政,让你我二人对府中之事多加帮衬。我们本就寄居他人屋檐,比不得自己的地方,你这般行事,迟早落人口舌。”   楚荆将剑抱在胸前,叹了口气:“不过发两句牢骚而已,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守好院子,我现在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把将军府搅得鸡犬不宁。”   楚荆一个闪身,便折出了院落。   廉召忧心忡忡地看着院落中的房间,这已经是第五日了,烛火还未点亮,公子依旧沉睡着。   近来,公子那怪病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一睡便是好几日,谁也不知道何时会醒。   每次发病都得编出个出门的幌子才能瞒下众人,此时府里若是出手,怕是棘手。   沉思之际,楚荆已然归来,与他一同来的,还有将军府的副将秦越。   廉召看了楚荆一眼,楚荆耸耸肩:“别看我,直接问他吧。”   秦越立即屈膝跪地请求道:“秦越有急事,欲求见公子。”   “秦副将,您这是……”   “都说了我家公子眼下不在此处,你就是跪死在这里,也无甚用啊。”   “楚荆!”   廉召劝慰道:“秦副将,您先起来,有什么事,可先告知于我,待公子回来我们再做计较。”   秦越面有难色:“事态紧急,怕是等不起。”   “秦副将,我家公子交代过,将军府的事便是西月山庄的事,若是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   秦越急道:“我家郡主被人掳走了!”   “啊?将军府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能将她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劫走,对方真是能耐。”   廉召瞪了他一眼,对秦越歉然:“楚荆说话没有分寸,秦副将且莫见怪。”   秦越咬牙道:“楚护卫说得不错,是我等无能,才让唐无双那贼子得手了去。不过,方才已将这恶贼拿下,捆回了府中。”   “既是如此,红菱郡主当是无恙,副将为何如此心急如焚?”   “廉护卫有所不知,我等赶到西郊,郡主已不知去向。林中只剩那贼子和他的同伙,想来是还有别的帮凶,提前将郡主带走了。将他二人拿下后,小公子便连夜审讯,贼人三缄其口,小公子动怒便用起鞭刑。那妖女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也还是不肯开口。最后,她竟给公子下了毒,说是要见到西月公子,才肯解毒。人命关天,秦某万不得已,只得来拜求公子。”   “哦,还认得我家公子,不知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楚荆摸了摸鼻子,公子这些年深居简出还能招上这么多桃花,他真是不得不服。   不过,事情却有些棘手,眼下公子沉睡不醒,即便想帮这个忙,也是有心无力,倘若那小公子真出事了,倒是麻烦。   二人正头痛时,屋子里的等骤然亮了起来,一时光芒大盛,廉召紧绷的肌肉顿时松了下来。   楚荆暗道一声,公子,你醒得可真是及时。   ********   地牢。   石壁上的油灯里,烛火像脉搏一样跳动着,一深一浅,若有似无。   阿叶和唐无双的手脚被锁链扣住,绑在钉满倒刺的柱子上,两人身上皆是血淋淋的布满了伤痕。   “快说,究竟将我阿姐藏到哪里去了!”   阿叶面前的华服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尽是狠厉之色。   “你真是不会逼供犯人,左右就是那么一句,很没有意思。”   “啪”的一声,又是一记金龙鞭挥在她身上,身前挨了鞭子,整张背还要被钉刺,这种刑罚实属残忍。   唐无双大笑道:“打女人算是怎么回事,有本事冲爷爷来!”   他身上的伤已是极重,偏偏嘴上不饶人,穆澜星自然不会让他好过,将金龙鞭浸润了油,往他身上狠狠又是三鞭。   “我穆家的家训,不分男女,只论奸恶。你们若是再不开口,我定教你们生不如死。”   穆澜星狠狠盯着眼前这个女人,打了她几十鞭子,却连哼也未哼一声,当真是个妖女。   一来二去,他打得有些累了,便让下属看着,自己到外间休息。   阿叶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偏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唐无双:“你不是说,穆将军是个讲理的人,只要说出实情,他便不会为难我们。”   唐无双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大抵是小爷看走了眼,这些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鞭子落在身上,连他一个男人都忍不住皱眉,偏偏她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听闻江湖中有种□□可以杀死麻木周身经脉,见你这不痛不痒的模样,莫不是服了这种奇药。”   阿叶露出惨淡一笑:“没想到还有这种药,若是真有,以后你弄点给我试试。”   她这幅样子,却是让唐无双心中一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贼,我们不过认识三天,你却会为我担心。可我心里却是很愧疚。”   “你难道对小爷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其实,昔日将你关入九曲连环阵的人,不是西月岐芳,而是我。”   这下轮到唐无双傻眼了,随即他又释然:“看来我们缘分天定,老天注定要让我遇见你。我早猜到你和西月山庄关系匪浅,不过你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见他来救你,他对你也不过如此嘛。”   阿叶摇摇头,“这些只是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我经历过比这为之更甚的,也活了下来。”   你经历过什么?唐无双想开口,见她低垂眼眸却好再问下去了。   “只要他们不把小爷弄死,小爷向你保证,一定有法子让你出去。”   阿叶咬着嘴唇,摇摇头:“不用了,我本来就想进将军府,虽然过程惨烈了些,最后也算是求仁得仁。”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世上最难偷的东西”   阿叶勾唇一笑:“啊,我突然想到一个好法子。”   “来人,本姑娘要坦白!”   话一出口,他已来不及阻止了。   穆澜星走进来,一脸得意:“终归是个女人,最后还是扛不住了,说吧,你把我家阿姐弄到哪儿去了。”   “我累得很,没力气说话了,你靠近一点,我说给你听。”   穆澜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四肢都被绑着,料她也翻出什么浪来。   唐无双也是好奇,不知道究竟意欲何为,见她那神情,不自觉心中一跳,生出几分不详来。   穆澜星偏头凑近她耳边,谁知脖子上猛然被人咬了一口。   “小公子!”   他反手一掌打在她身上,立刻推开了他。   “臭女人,我杀了你”说着便拔剑而来,却发现全身失了力气,立刻倒在了地下。   周遭侍卫拔刀相向,有人将穆澜星扶了起来:“妖女,你将我家小公子怎么了?”   “他中了剧毒‘佳人一笑’。”   唐无双大惊失色,阿叶唇角全是黑血,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下毒,通过咬破穆澜星的伤口将毒传给他,她想做什么。   “你们立刻把唐无双放了,否则穆澜星必死无疑。”   侍卫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威逼道,“妖女,快把解药拿来!”   阿叶冷冷一笑,“我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你要杀我便动手吧,不过我是贱命一条,你家小公子若是出事了,你们大抵都得陪葬吧。”   侍卫们的手在颤抖,“你!”   “来人,给这小子松绑!”   阿叶看了一眼唐无双,笑道,“你此番遭罪,皆是因我而起。你出去后,若是能查到穆红菱的下落,便查一查吧,我自己做了错事,终该自己承担。”   “阿叶,你我相识不过三日,算起来不该有什么交情,可小爷偏偏不能抛下你。”   阿叶摇摇头:“你以为这将军府是什么地方,你带着一身伤还能带个人杀出重围?若真是想救我,便答应我的请求,速速离去。”   唐无双知她说得不错,含恨道:“好,我便听你这一回。穆红菱的事,我自当竭尽全力,就此别过。”   “如此,便好。”   众人让出一条道路,唐无□□身掠起,消失在甬道尽头。   阿叶见他已平安出去,这才咳出一大口血来。   “妖女,还不快交出解药!”   “将西月岐芳叫来,你家小公子便可立刻无事。”   那侍卫咬牙切齿地走出去,想必他笃定,等他回来,必定要将这妖女碎尸万段吧。   侍卫走后,地上的人竟然醒了过来,他恶狠狠地看着阿叶,“臭女人,竟然敢骗我。”   什么“佳人一笑”,不过是她编的谎话,穆澜星其实不是中毒,只是中了她的迷药,暂时昏过去了。   穆澜星提起地上的剑:“你笑什么,你以为你还活得了。”   “我笑的是你小小年纪,做出的狠厉不过是为了吓唬别人。如若是我,为了套得情报,势必要杀掉其中一个的。这叫杀鸡儆猴,你留着我们二人的性命,这便是你的失误!”   怒火再次被挑起,穆澜星已是双眼发红,失了理智。   只见长剑迎面劈来,阿叶却是笑得更加灿烂,不避不闪,眼睛也不眨一下。   眼看剑尖就要没入她的胸口,刹那间一阵白光闪过,穆澜星的剑从虎口挣脱,剑身已是碎成三段。   阿叶视线有些朦胧,只听见“铿”的一声,扣住她手脚的锁链悉数断裂,一个脱力她便倒在那一片白色中。   那人带着银箔面具,双臂稳稳地接住她,那纤尘不染的白衣已处处染上了她的鲜血。   她因穿着一袭红衣,才看不出流了如此多的血,如今被他抱住,红白相间,很是触目。   阿叶的呼吸有些急促,虚弱笑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气,不会来了。”   “怎会,听说你要见我,我便来了。”   他的声音还是如月光一般柔和,阿叶攀住他的脖子:“可是你来得太晚,我好困……”   她的意识渐渐远去,朦胧的视线中,她好像看见他嘴角微动,却不知他说了什么。   深重的黑暗,将她的记忆带回了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一天。    ☆、生劫   三年前,祁微山谷。   杂草掩映的山洞中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是个瘦弱的小丫头。   她猫着身子警惕地往洞外瞧了瞧,发现没有危险,才松了口气钻出山洞,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啊,草叶子上已经结霜,看来冬天又要来了,今年恐怕又是一场恶战呢。”   她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祁微山谷的寒冬总是让她很头疼。   这几年,山谷里各处的野兽窝都已经被她光顾过了,最近这些野兽变得聪明了许多,大概被她欺负怕了,早就将原先储存食物的洞穴搬得一干二净。   冷风吹得树叶子飒飒作响,她拢了拢领口,拉紧身上用狐狸皮毛割成的褂子,已经找了许多处,仍是毫无所获,叹了口气,心道:我再走远些,总有一两条漏网之鱼。   就在此时,林子里不知从哪儿蹦跶出只野兔,她立即两眼放光,桀桀一笑,正要出手,可谁知脚下一空,摔了个结实,兔子受惊,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阿叶吐了嘴里的枯草,翻身爬起来去追,看那兔子正往荆棘丛里钻,她毫不犹豫地猛扑过去。   兔子没扑着,却在崖壁下的荆棘丛中影影绰绰发现了个白色的影子。   阿叶用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再仔细一看,那白影依旧躺在那儿。   她很是紧张,这祁微山渺无人迹,除了野兽,她便再没有见过任何活物,不由地抽出腰间的弯刀,猫着步子小心翼翼地向那荆棘丛中靠近。   渐渐地,景象一点一点地进入她的视线,殷红的血如同红梅,在那似雪的白衣上朵朵绽放。   她看清了,那的确是个人,带着鬼面,全身是血的倒在荆棘中,很是吓人。   她用弯刀劈开荆棘,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蹲下身子轻探他的鼻息,气息虽弱,却还活着。   她深深皱眉,觉得很是为难,一番纠结之后,觉得人命关天,最后还是将他扛回了洞中。   她将他放在洞中的茅草堆上,皱眉道:“此番救你,总觉得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偶然瞥见了他脸上的鬼面,心生一计,她撕下他的衣襟,给自己做了个白色面罩,临水一照,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吓人是有些吓人,好在实用,不管怎么瞧也瞧不出她的模样。   伪装好了自己,她找来洞里仅有的一些皮毛,一边将他裹住一边说道:“马上要入冬了,你这幅样子躺在那儿,若是有野兽循着血腥味儿赶来,到时候你恐怕会落得尸骨无存。”   “你是我在这山谷中遇上的第一个人,总不能让你这样死了。不过,你带着面具,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么,我也带上面具,这样你也认不出我是谁,于你于我都是安全的。”   她想着,这期间便不同他打照面了,等他好了,自然便会离去。   只是他身上的伤让她有些头疼,第一眼见到时,以为他是被那荆棘刺伤的,可仔细一看,大多是被利刃所伤,此刻肌肤发烫又昏迷不醒,恐怕是中了毒。   她不是大夫,以前自己受伤,也只有咬着牙忍了,可别人受伤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   她突然想起,几日前山里有头小豹子被毒蛇咬了,母豹给它弄了些草药,过了几日便活蹦乱跳了。   既然毒蛇的毒都能解,说不定也能治人的伤,于是她打定主意要往豹子洞钻一钻了。   临走时,她在洞里燃起火堆,又把那人往火堆旁挪了一挪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火苗窜动间,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映入一片朦胧的景色,然后又沉沉闭上。   ****   当她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草叶子回来时,洞中的篝火已经燃尽,只剩几缕青烟在空气中四处弥漫。   或许是她平日做得有些过分,那群豹子见她自投罗网,发了疯一般地朝她咬来,搞得她一双手臂血淋淋的,若不是挥刀及时,差点就要被那群豹子头咬断。   阿叶咬着牙,重新燃了火堆,四处翻找,却不见有可以包扎的布料,又看了躺在地上那人一眼,开口道,“我这洞中除了杂草就是皮毛,连张破布也找不到,现在只好就地取材,借你的外袍一用,明日我重新给你做件褂子。”   她摸了摸脑袋,自语道:“阿叶啊,阿叶,你同一个昏迷的人废什么话,反正他也听不见。莫说一件外袍,你就是给他脱光,他也不知道啊。”   她言出必行,扶起那人将他那染血的袍子给脱了,然后将衣服撕成长条状,褪下被抓得破破烂烂的皮毛褂子,将受伤的手臂裹了裹,不由心疼道:“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狐狸毛。”   把自己收拾妥当,她便将那七七八八的草药混作一堆捣碎了,制成药呢。   阿叶扶起地上那人,她要替他上药,便要解开那素绢中衣,她小小年纪,本一点也无男女之防,可看到那宽大的胸膛时,手指竟莫名的颤抖了起来。   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深浅浅二十几道伤口,有些是被利刃所伤,有些则是被树枝刮伤的。   “这人真是福大命大,伤成这样还能活着,人求生的本能果然强大啊。”   阿叶给他的伤口上药时,见他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便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于是不得不轻柔些。   上好了药,便用布条包扎他的伤口。只是这布条得绕过他的腰和肩方能固定,阿叶双手环过他的肩膀打结,却好似在拥抱他一般。   她的脸颊擦着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脉搏在有力的跳动着,不知道为何,她骤然间脸红心跳起来。   阿叶一把将他推开,脸好像要着火似的。   见他被自己弄得很是狼狈,又不得不替他拉好中衣,再给他裹上皮毛被子。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呼,若不是你,我都忘了自己也是个姑娘家。”   阿叶心里想着,任何一个姑娘家脱男人的衣服都是要脸红的,这说明她在很正常的茁壮成长着,这种事当然无需害羞,想通之后,便大胆了起来。   只是,过了好几天,那人却一点也没有转醒的迹象,还突然在夜里发起了高烧。   那人烧得迷迷糊糊,却冷得全身发抖。   阿叶突然慌了神,她将洞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裹在了他身上,可他还是颤抖个不停,这种症状像是中了寒毒。   治伤她亦是勉强,解毒她都万万不能了。   她心里想着,若是他真的死了,自己就将他埋了,以后每年这天给他烧些纸钱便是。   “可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墓碑上要刻谁的名字呢?”   “唔…看你穿得白衣飘飘的,就叫你小白好了。”   躺着那人眼睫微微一动,阿叶笑道:“看来你很喜欢小白这个名字啊,那以后我便叫你小白了。”   她将火堆燃得再旺了些,一把掀开茅草,自己钻进去将那人紧紧抱在怀中。   “哎,我都给你取了名字了,也舍不得让你死。”   “我虽没有狐狸那么多毛,但体温还是高的,你千万别这样死了,我第一次救一个人,你若是死了,会害我灰心,以后便不会再救别人了。”   她就那样紧紧的抱着他,过了不久,他额间发了些冷汗,终于不再抖了,阿叶累极了,便进入了梦乡。   自那日后,她便夜夜抱着他入眠。   天越来越冷,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阿叶刮掉了罐子里最后一点蜜,溶在水里喂给他喝。   最近她很是发愁:“小白,从黑熊那里顺来的蜜也吃干净了,你怎么还不醒。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以前,她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如今救了这么一个人,她便整天整天的找他说话。   于是,不管干个什么事,她都要先叫一声小白。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白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不过脉搏却是越来越平顺,阿叶想着,她再坚持一阵,或许他就能醒过来了。   她这一坚持便是三个月。   山谷到处已是银装素裹,冰雪皑皑,隆冬来临。   阿叶从洞口进来,抖了抖身上的冰渣子,哀声叹气:“哎,今日连松鼠的洞都掏空了,却连颗松子也没找到。山谷里的春天来得迟,我们恐怕得饿一个月的肚子呢。”   往年也有这样的挨饿的时候,不过那时她都靠着剥削小松鼠的坚果熬过去,没想到今年连松鼠也抛弃了她,看来以后这狩猎的本事还是该好好学起来。   但她还是坚持每日出去,只不过都是无功而返罢了。   小白的伤口渐渐愈合,夜里也不再发烧,但就是醒不过来。算起来,他也有三日没有进食了。   阿叶想着,这样下去等不到他醒过来,便会被饿死吧。   她一探他的脉搏,果然又微弱了下去。以前听别人说,病人都是需要好好疗养的,吃的喝的要比常人更加丰富才利于恢复。   可眼下,洞里的东西都被吃得干干净净,除了她,再没别的了。   “啊!”   阿叶拍了拍脑子:“对啊,不是还有我吗?”   她脑子灵光一现,自认为想到个好主意。   她走进茅草堆,将小白扶起来靠在她肩膀上,然后抽出弯刀,轻轻一划,血如断线的珠子般滴下来。她赶紧给他调了调位置,让半张鬼面下的嘴唇能顺利接住她的血。   可不知为何,她左弄右弄,倒是洒出来的更多,这样很是浪费。   索性她心一横,自己吸了血,唇齿相就地喂给他喝。   她用破布给他擦了擦唇角,笑道:“幸好我是个身体强健的人,每天喂你一点点血也损不了什么,我都这般对你了,你可要快点醒来。”   地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阿叶折身过去添柴火,什么也没发现。   大抵是每日喂血的缘故,小白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可阿叶却渐渐衰弱了下去。   她再也没有力气出去找吃的,白日里也就只能喝些清水,到了晚上一如既往地给小白喂血。   又过了十日,她累极了,倒在火堆旁,缩成一团。   模糊的意识中,她好像看见小白站起身,慢慢向她走来。   “小白,你怎么醒了,我莫不是在做梦?”   阿叶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起,然后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她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 离别分割线****   阿叶醒来的时候,山谷里的雪都融化了,月栀花的枝头冒出几朵嫩芽来,在她睡着的时候,春天已经来了。   四处打量一翻,洞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阿叶心里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也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   你又不认识他,他伤好了,本来就是要走的,你可别忘记自己躲在这山谷里是为了什么。   这样一想,她又释然了。   日子还是如往常一般的过,就是偶尔想起她救了一个很难救的人,很有成就感,她也并不是如那个人说的那般一无是处。   当山谷里的月栀花开遍的时候,她打算去山脚弄点花把洞里装饰一翻,增加点春天的气息。阿叶选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春风吹过山谷,拂上人面很是惬意。   她面上带着那个有些丑的白面罩,自从救了小白之后,她出洞总是要带着这个罩子的。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心想着,或许有一天会救另一个小白呢,又或许她只是有些寂寞。   阿叶甩了甩头,不想去想那些让人弄不清的思绪,跨上篮子径自来到山脚。   月栀花的花朵,像月光一样洁白,香气能弥漫到很远的地方,虽然花期不过短短三日,但花开时,整个山谷都充满了花的芬芳。   阿叶采了满满一篮子月栀花,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可就在半路上,她遇到了不速之客——一只硕大无比的黑熊,正是常常被她光顾蜜糖的那只。   那黑熊似乎立即将她认了出来,大怒得一声咆哮,气势汹汹地朝她冲过来。   阿叶暗道一声不好,点地而起,飞身躲到了大树上。   谁知那黑熊猛地撞了撞树干,然后一双爪子抱着树干,迅猛地往上蹿来。   阿叶吓得脸色发白,不过片刻,那熊已经到了她面前。   她站在枝干上,退一分,那黑熊便进一分,将她逼到树梢。   黑熊迎面扑来,她猛然一个后退,奈何那枝桠太过纤细,受不住力,只听见咔嚓一声,她便随那断枝一同往下坠。   篮子被打翻,月栀花像细雪一般,纷纷扬扬落下,在那明媚的春光里,她跌入了一个白色的怀抱。   春风拂来,她在空中旋转着,浅浅花色中,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鬼面,“小…小白。”   “小白?”   有人在重复她的话。   她似乎瞥见不远处有两个劲装男子等在那里,背着弓箭的那个正捂着嘴偷笑。   小白轻轻咳嗽一声,那人立刻收敛了些。   “吼——”   阿叶低头一看,黑熊身上中了一箭,发出一阵痛苦的□□。   小白将她平稳放在地上,提着剑朝那黑熊走去。   阿叶按住他的手:“你不要杀它,是我先偷了它的蜂蜜,害它的幼崽没有吃的,它才会如此愤怒。”   见他点点头,收回长剑,阿叶走到黑熊面前,一把拔掉它身上的箭,对它道:“你今日想杀我,我们却也伤了你,以后我再也不拿你洞中的东西了,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那黑熊似乎像听懂了她的话,拖着身子,往树林里跑了。   挎着弓箭那人似乎对她此举很是佩服,啧啧称奇。   阿叶站起身来,看着小白,那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甚至好看。   她想与他比肩而立,却发现比他身高矮上许多,于是转到他面前,真诚地问道:“小白,你不是走了,怎地又回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   “姑娘救了在下的性命,在下自然要回来报答姑娘。当日因有要事在身才不辞而别,实属无奈,希望姑娘不要生气。”   那是阿叶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他称她姑娘的时候,声音好似这春光一般和煦暖人,纯良无害,让人不由得卸下防备。   阿叶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又脏又破的衣裳,和那似雪的白衣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竟不敢抬头看他,她绞着手指低声道:“你不用报答我的,我也没做什么。”   “我家公子从来不欠别人的人情,姑娘若是有什么想要,只管开口。”   那人一开口,她便退了几步。   此前,只有她和小白两个人的时候,觉得要自在些,如今人多了,她觉得很陌生,心里也不舒服。   “我自幼便一个人住在这山谷里,衣食住行都能自己解决,没什么想要的,你们走吧。如果真要满足我一个心愿,那就不要把山谷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她抬起头对着小白扯出了个笑脸:“小白,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没有见过你的样子,你也不曾见过我的样子。所以我们本来就不认识,我救过你这回事,你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快些离开这里吧。”   他沉默好一会儿,林中有飞鸟惊起,他转身不知对跟在身后的二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竟先行离去。   “阿叶。”   自己的名字自他口中喊出,不由让她心中一跳。难道那些日子他并未完全昏迷,她说的话他都听见啦。   “西月岐芳,是我的名字。”   一面说着,他一面牵起她的手,握在那鬼面上,微微一用力,结扣滑落,一张皓月般的脸强行出现她的眼中,“而我长这个样子。”   说话间,他已拿下她脸上的面罩,笑道:“现在我们算认识了么?”   阿叶愣住了,她没想到有人笑起来会那么好看,仿佛一池春水在她心里荡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他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那天,不知为何,她竟鬼使神差般的点了点头,就那样跟着他离开了祁微山。    ☆、归安      在那暮春三月的好时节,阿叶离开祁微山,来到了画安郡。   当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来时,马车停了下来。   “是什么味道?”   “这个时节,大概是杏花开了。”   她跳下马车,一抬头便看到匾额上弯弯扭扭的写了四个大字,她却认不出来,怯生生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西月山庄,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大门口有个老人家似乎等候已久,见主人归来,立即迎了上来。   “公子可算是回来了,这半年来老奴日日担惊受怕,若是公子有个万一,老奴有何面目去下面见老郡王。”   “福伯,让你担心了。”   福伯接过马缰绳,老泪纵横:“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福伯,公子是什么人,能教别人占了便宜去,您还是少担点心。不然这头发白了,胡子也要跟着白了。”   楚荆跳下马来,还是一贯的没大没小。   “你这臭小子,总是嬉皮笑脸,连半分廉召的沉稳从容也没有,此番最该给你长点教训,免得以后让公子受累。”   “小白……”   阿叶突然拉了拉西月岐芳的袖子,这一出声立刻将福伯的视线引了过来。   一下马车,她便不自觉地往西月岐芳身后躲,她身材娇小,藏在人后还真是不易被察觉。   “公子,这位姑娘是?”   “别怕”,西月岐芳按了按她的手背,然后牵着出现在福伯的视线里,“这是阿叶,以后便同我们住在一起,你将飞花小苑收拾出来,往后她就住那里。”   “飞花小苑,那不是素婉的院子?!”   一向不开口的廉召一听公子要将飞花小苑给阿叶住,按耐不住,心中所想顿时脱口而出。   素婉的名字一出现,空气一时凝滞。   福伯见气氛不对,便开口打破僵局:“看我这老糊涂,锅里还煮着鸡呢。廉召,楚荆,你们也别在门口立着,跟我到厨房搭把手。”   “公子,老奴稍后便去收拾院子,您先去休息。”   西月岐芳点了点头,带着阿叶进了家门。   楚荆挑了挑眉,“廉召,方才我看你对公子的安排好像有意见?”   “作为兄弟呢,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这飞花小苑是公子的,他爱给谁住就给谁住。你想为某人抱不平也要想清楚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还是说你对当今的皇族七公主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你不要阴阳怪气地同我说话,我岂是不知轻重的人。但在廉召心中她从来不是什么皇族公主,素婉就永远是素婉。”   说罢,他便径直越过他面前,进了山庄。   “福伯,就他这性子,你还夸他沉稳从容,我看您这眼睛也该治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等你小子红鸾星动,便可明白廉召此时的心境。”   楚荆将剑横过双肩,一摇一晃地往里走:“情这种麻烦东西,我才不沾呢。我毕生的目标便是要做个糊涂人,人生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福伯摇了摇头:“哎,老郡王,您教出来的这几个孩子,个性分明,不知是好是坏啊。”   ************   暮色四合,阿叶被福伯带进了飞花小苑。   西月岐芳知她在山谷里一个人住久了,有些怕生,便吩咐福伯将晚饭给她送到房内。   福伯将食盒放到桌上,将屋内各处油灯点亮,嘱咐道:“姑娘慢慢用饭,若是有什么别的需要,只需拉一下门口的小铃,老奴便会赶来。”   阿叶不太喜欢和外人说话,但这老人面容慈祥,神色和善,她便点了点头。   福伯出门后,她打开那食盒,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垂涎。可是,看着这些美味珍馐,她却犯了难,她有些窘迫,又不愿意去拉那小铃。   想了想,一顿不吃也没什么,便盖上食盒独自打量起这屋子来。   这间屋子比她住的那个山洞要大许多,好像是三个小屋连在一起的,里面放的竟是些她没见过的东西。   床旁边有个精美的梳妆台,她看了看铜镜里面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脸又瘦又脏,像个小乞丐,突然就想起白日里廉召说过的话。   这幅样子,别人见了,自然是舍不得把干净屋子给自己睡的。   那雕刻着精致花纹的大床,还有那光洁的绸被,她连碰一下都觉得会弄脏,更别说睡到上面了。   “阿叶,这是别人的屋子,你这幅模样还是睡在洞里更适合些。”   这样想着,屋子里的东西,她更是不敢碰了,于是只好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空中零星点缀着几个星子,夜色微凉。   院子里种了几株海棠,花开得正好。但阿叶却觉得,和月栀花比起来,海棠花色着实娇艳了些。   不过,这里花色浓重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她点地而起,飞身而上,选了个不偏不倚恰好能容身的树枝,心里琢磨着,等到天明再偷偷回屋去,也不会弄脏了房间,惹别人嫌弃。   虽是有些寒意,好在阿叶在荒郊野岭过惯了,又裹着新做的皮毛褂子和衣而睡,竟一夜无梦睡到天明。   晨曦初晓,阿叶的睫上好像沾染了些露水,晓天霞色中,她好像看到一袭胜雪白衣站在树下。   小白?   她揉了揉眼睛。   小白!   她灵台一下清明,却忘了自己睡在树上,猛然起身,一个不稳便失足掉了下来。   她在漫天纷飞的落花中跌入了那个白色的怀抱。   这是她第二次掉入他的怀抱,娇艳的花瓣好像碾碎的胭脂落在那白衣上,很是好看。   “姑娘原来藏在这儿,可真是让老奴好找啊。”   福伯一大早给她打热水来,却发现屋子里没了人,饭菜也是一动未动,他以为她是在庄内迷了路,便让廉召、楚荆四处寻找。   几人将庄里庄外找遍了,却没发现半个人影,他心中着急,便将此事禀给公子。   没想到西月岐芳并不着急,好整以暇地来到飞花小苑,谁能想到她竟然藏在海棠树上。   “福伯,你去叫他们不必再找了。”   “诶,好,老奴这就去。”   阿叶稳稳落在地上,心里很是愧疚:“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藏起来的。”   “我知道。”   西月岐芳将她带进屋子,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再看了眼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开口问道:   “这里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地给她擦脸,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避开了他的眼光,“不……不是,我之前吃得太饱,一点也不——”   “饿”字还没说出口,便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西月岐芳轻笑了一声:“饥肠而辘辘,这个样子还说不饿,阿叶你可真不会说谎。”   阿叶真是窘迫到了极点,她心一横,嗔怒道:“我自幼住在山野,从没用过这些精致家什,怕不小心给你弄坏,所以什么都不敢动,你要笑就笑吧。”   西月岐芳看见她那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真是天真可爱:“是我的过错,没想到这些。我们先去喝点粥,然后再教你使筷子。”   *****   当阿叶喝完第五碗粥后,楚荆不由感叹道:“姑娘好食量啊!”   阿叶不好意思地看了西月岐芳一眼,解释道:“我平时吃不了这么多的,是因为饿极了,东西又太好吃才这样的。”   西月岐芳微笑着给她擦了擦嘴角:“饶是你再吃五碗,我也是养得起你的。”   “姑娘吃得这样高兴,老奴也开心。”   小白身边的这些人待她都好,她便也渐渐放下了防备:“小白既然将我当成家人,以后大家都叫我‘阿叶’吧,总觉得姑娘这称呼于我不是很合称。”   廉召放下手中的碗筷:“公子,属下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说完,便离席而去。   阿叶纵然有些迟钝,也明白自己不受待见,便开口道:“我、我也吃饱了。”   楚荆见她瘦得像根豆芽菜,觉得怪可怜,便宽言道:“阿叶,你不用理他,既然吃饱了,哥哥便带你四处转转,山庄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着呢,保管你看花眼。”   “你跟他去吧,我还有事同福伯商量。”   阿叶点点头,便由楚荆领着逛园子去了。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我记得云裳阁存着几匹布,你拿到山下找裁缝给她做几身衣裳。”   他从袖口中取出几段结绳,“这是她的尺寸。”   福伯迟疑道:“公子,那些布匹可是夫人当年做嫁衣剩下的,老爷吩咐过谁也不能动的。”   西月岐芳敛了敛眉:“不过是些死物,还不如用在活人身上。”   福伯接过结绳:“老奴知道了。”   ****   日子如流水,飞花小苑的海棠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转眼间,阿叶已经来到西月山庄一年。   一年来,她已经彻底熟悉了整个山庄。偌大一个山庄,不过五个人。   小白虽贵为公子,却一点也没有主人作派,从未将楚荆、廉召和福伯当作下人。   楚荆告诉她,自小白的父母去世后,他便遣散了仆人,从此庄内的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   洗衣、做饭、打扫园子,这些杂事都是楚荆和廉召轮着做,据说小白偶尔来了兴致,也会亲力亲为。不过提起他做的饭,楚荆倒是一脸菜色。   近来,阿叶很是无聊,小白便让福伯在荒废已久稼穑园里辟出两亩地,让她捣腾。   此刻,她脱了鞋袜,卷起裙摆,拿着锄头正干得热火朝天。   西月岐芳倚在亭子里读书,很是闲散惬意   楚荆嘴里叼了根草,抱着手臂站在西月岐芳身后,观察阿叶的杰作。   她毫无章法地在地里挥着锄头,这里一个坑,那里一个洞,一块平整的地被她挖得坑坑洼洼,那场景简直不可言说。   “我说公子,你要再让阿叶折腾下去,福伯回来看到这般场景,不知会不会气得两眼发直啊。”   西月岐芳漫不经心地将握在手里的书翻了一页,悠然道:“你若担心,去帮她便是。”   楚荆一怔,他可不愿意淌这浑水,笑道:“嘿嘿,我担什么心,左右不过是你授意的,就是掘地三尺,也由她高兴。不过,她那身大红衣衫与这明媚□□里倒是相得益彰。”   西月岐芳将视线移到她身上,那身大红的衣衫是他命人给她剪裁的,样式不似普通女子穿的那般层层叠叠,复杂繁丽,衣服上连朵花样也没秀,倒是腰带垂着两片羽毛很别致。   阿叶身上那些毛褂子都扔了,唯独身上的两片羽毛死活不让扔,说是顶重要的东西,从来不离身。   西月岐芳便用红绳串了两个铜铃和羽毛并作一处成个吊坠,让她挂在腰间。   动作间,红羽翻飞,铜玲作响,说不出的俏丽动人。   “晓天霁雪春自生,红腰束素花不宁。”   阿叶干得忘乎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对她的赞美。   在西月山庄,每个人似乎都各有所长,比如廉召做菜的手艺好,楚荆剑术高超,福伯几乎什么都会,小白是主人自然不用做些什么,而她作为一个食客,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所以暗想着,不如将这菜园子料理好,学习稼禾穑谷之术,也省得福伯常去山下采买粮食。   当然,这芟夷农物之术,她也没什么研究。不过看到山谷里的野兽老是将战利品埋在很深的地下,便觉得将种子埋得深些更有好处。   这样想着,便干的越发起劲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初春寒意未歇,你怎么光着脚便下了地,若是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福伯赶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竟不是那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菜地,对于他的表现楚荆很是失望。   “福伯,你回来啦”,她将锄头顿在地里,扬眉一笑,“不用担心,我身子骨好着呢。”   福伯接过她手中的锄头,看着那双沾满泥的脚丫子,不由叹气道,“别人常说女子要‘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在他们两个大男人面前脱了鞋袜,也不怕别人笑话。”   说着又将鞋子摆在她面前,“赶快穿上!”   阿叶瘪瘪嘴,暗想,这有什么啊,以前我还和小白睡在一起呢。   “公子也真是,除了教她读书写字,耍刀弄剑,就不能再教些女子该有的礼仪吗?”   西月岐芳没有作声,一直盯着手中的书。   “哎,也怪庄子里没有个女眷,这女娃娃是要被你们教坏了。”   想起去年仲夏,这孩子被楚荆匡着跳入醉花阴的池子里抓鱼,他便不觉头疼。   福伯将她弄得乌七八糟锄犁收了,一面叹气一面摇头。   阿叶穿好鞋袜,来到西月岐芳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福伯哪里都好,可就是太啰嗦了。”   西月岐芳勾唇一笑,答道:“深以为然也。”   楚荆拍了怕她的肩膀:“阿叶,别听福伯的,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若真是养成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那才真真可怕。”   阿叶偏头一笑,也学着西月岐芳的口气,答道:“然也,然也。”   她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却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嘶鸣。   一听那声音,楚荆脸色一黑,瞬息之间跳到了屋顶上,而西月岐芳也合上了书卷。    ☆、驯野      突然响起一声长啸,有一物风驰电挚般向园内奔来。   “阿叶,快躲开!”   听得楚荆大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到一阵迫人的气势逼面而来。   定睛一看,是匹身材壮硕的乌黑的骏马,高高扬起的前蹄眼看便要落到她身上,转瞬之间,她只觉得腰上一紧,被人轻轻一带,飞上了屋顶。   “咴,咴,咴!”   见众人将它避得远远的,它便仰着脖子在园子里不停打转。   阿叶惊魂甫定,顺了顺胸口,便指着马儿说道:“卿本良骏,奈何发疯。”   楚荆笑笑:“阿叶,这话你还真是说对了。别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一年不见,那思主之情…哎哟,想想都可怕,它不疯才怪呢!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它的一片痴心只能付海流咯。”   “这是小白的马?”她用眼神问了问楚荆,楚荆会意点了点头。   她便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小白,它叫得如此凄惨,不知有多伤心难过。你就下去摸摸它的脖子,安抚安抚它的情绪。你看,它老在地里跳腾,把我的菜园子都折腾成什么样子啦。”   “这园子,不过是换着折腾,我倒看不出什么区别。你若心疼它,以后它就交给你照顾了。”   说完,他将外袍脱下罩在她脑袋上,自己飞身而去。   阿叶见他遁去,不由抽起了自己嘴巴:“让你多嘴。”   这马的眼睛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以为穿个白衣的便是自家主人,于是便朝着阿叶的方向卯足了劲儿叫唤。   楚荆给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想脱身,却被她一把拉住。   “你也弃我不顾,我便让后山的鼹鼠,把你藏酒都偷了去。”   楚荆摇摇头,这丫头真被教坏了,竟学会威胁人了,不过,她那□□动物的本事他是领教过,想起他床上那三尺寸长的蛇,他便觉得心头发凉。   “怎么能够,你既是庄子里最小的一个,哥哥自然要护着你的,我才不像你的小白那样没有良心。”   “最好是你说的这样”,转念一想,又问道,“既然是小白的马,怎么不养在庄里,非要放到外面去。”   楚荆见也走不了,便坐下来,给她讲这来龙去脉。   “这匹马是公子亲自接生的,还给它取名‘僰衡’,它自然对公子死忠得很。你可不知道,当初除了公子一概不准外人碰,庄子里谁没被撅过蹄子。前不久,就是公子落谷那一会,它中了毒箭。当时公子下落不明,我们都无心管它,机缘巧合下,被人捡走。后来,那人知是公子坐骑,便送了消息,说是愿意竭力医治。于是,就将它寄养在别处了。月前传来消息,说是它恢复得快好了,归心似箭,差点拆了人家的院子,于是公子才便派廉召去接它回来。”   “听你这么说,却没看见廉召回来呀。”   话音刚落,却看见廉召气急败坏地赶了回来。   楚荆头一仰,笑道:“看,人不是在那儿。”   阿叶抬头眺望,不远处廉召正走了过来。不过他一身很是狼狈,前胸后背贴着硕大两个马蹄印子,想来应该是僰衡的杰作。   廉召见它此刻正在跳腾,近身不得,便也飞身上了屋檐。   楚荆戏谑道:“你不是同它一道的,怎么分了前后脚回来?”   廉召皱了皱眉:“刚出岐黄坞它还肯老实些,一到画安便发了疯,‘踏尘’哪里追得上它,一路到处撒泼,我不停收拾烂摊子,这才耽误了许多时辰。”   楚荆拍了拍他的肩膀:“换做是我,便用点迷药把它弄晕了,锁进笼子拉回来,也不必这般折腾。”   “说得倒是容易,真该让你走这一趟。”   楚荆揉了揉眉心:“阿叶,我们总不能一直陪你呆在这屋顶,还是得想个法子,将它弄去马厩拴了,才能脱身呐。”   公子丢下个大麻烦,自己脱了身,倒是来得轻巧。   阿叶眼珠子一转,笑得好看:“这有什么难的,方才听你那么一说,我已经有几分了解它的性子。不过嘛,你刚刚打算弃我不顾,我又是个小心眼的人,自然要讨点便宜回来。若是我能驯服僰衡,你就要教我你的独门剑术,你答不答应?”   楚荆真是觉得冤枉:“最先弃你的人又不是我,怎么不见你对公子如此计较,我留在这里帮你,反倒被你讹诈,真是何苦来哉!”   “一桩是一桩,你现在就说答不答应吧。”   “哼,你若真能拿下僰衡,我教你便是。”   见他允诺,阿叶心中大喜:“那就一言为定。”   说罢,便裹着西月岐芳的外袍飞身盘旋而下。   楚荆虽然嘴贱,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担心的,万一阿叶闯了祸,收拾烂摊子的可是他。   于是便吊着一颗心看她动作,若真是形势不对,也好救一救她。   话说阿叶将西月岐芳的外袍一把罩上僰衡的头顶,马儿视线被阻前蹄翻覆,眼看便要腾空而起。却看到她一把抱住马脖子,将它的头扣了,不知在它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僰衡立即消停下来,突然变得像头温顺的小羊,乖乖地让她牵住缰绳。   阿叶招招手:“好啦,你们可以下来了。”   不过片刻,她便将僰衡制得服服帖帖,不止楚荆,就连素来漠然的廉召也不禁侧目。   “阿叶,你可真神了,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阿叶摆摆手:“我什么也没做啊,就是告诉它,这衣服是小白新制的,喜欢得紧。若是弄坏了,小白便要再将它送去那什么坞子里再呆一年,它立马就老实了。”   楚荆竖起拇指:“真是好手段。”   阿叶拉着他的袖子:“你可要说话算数。”   楚荆嘿嘿笑道:“好说,好说。”   从那以后,阿叶的菜园子也不再打理了,觉得□□僰衡是件十分有趣的事,便   天天跑到马厩去消磨时间。   “丫头,你怎么又到马厩里来了?”   阿叶捡起一旁的草料放到马槽里,咧嘴一笑:“嘿嘿,福伯,我来帮你喂马。”   “真是个好孩子,不过这马可不听话,小心伤了你。”   阿叶摆摆手:“不会,不会。”   她心里想得却是,它不是喜欢小白吗,哈哈哈,只有有小白这个免死金牌,我就有办法对对它。   看他正给僰衡刷背,阿叶试探道:“福伯,方才小白做的那个菜倒了吗?”   “没呢,老奴手里忙着事,还没来得及收拾。”   阿叶拍了拍手心,那可真是太好了。   “诶,福伯,我突然想起来,小白让你下山去买点松烟墨,存墨好像用完了。”   老人家点点头:“好,老奴刷了马就去。”   “不不不,现在就去,立马去,他说很急的。”   福伯有些为难,手里的活计才干到一半:“这…”   阿叶一把抢过刷子,催促福伯离开:“这里交给我,您快去,不然会误了小白的事。”   见她说得如此严重,福伯只好交给他。   “你可千万仔细点儿啊,别伤着自己。”   阿叶连连点头,将他送走,去灶台取了菜,不怀好意地来到僰衡面前:“喂,小白做的菜,想不想吃?”   僰衡起初睬也不睬她,明明是只马,却骄傲得像只孔雀。   可一听到小白的名字,它突然就两眼放光,前蹄腾空而起,激动得难以自持。   阿叶心惊道:作为一匹马,它的自作多情简直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不愧是小白看中的良驹。   她掌心拖着盘子,似远似近地在它面前晃悠:“想吃也可以,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僰衡双眼睥睨她,那神情很是不屑。   “哼,看来是谈崩了”她故意夹起盘中的菜,吞了吞口水:“要知道小白下厨的次数,一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这盘菜可不是谁都能吃得上的,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咴——”   霎时嘶鸣乍起,阿叶单手捂住耳朵,这叫声,不晓得的还以为在剥它的皮呢。   “行了,别嚎了。以后除了小白,你只能听我的,不能对我撅蹄子,也不能让别人骑,你要是答应,就跳个圈儿,这盘菜归你。”   僰衡粗大的喘气,在原地跳了几下,阿叶笑道:“呵呵,这算是同意了。”   她把盘子放在地上,然后顺了顺它的鬃毛,狡黠笑道:“契约结成,你若是擅自违背,我便教大蛇放干你的血,让你变成丑马怪!”   僰衡吓得一哆嗦,默默低下头去衔盘子里的青菜。   阿叶好整以暇地观察僰衡,却发现他将那菜吃了个干净。   她不由佩服道:“唔…牲口的口味就是与众不同。”   可若牲口能看出个表情,却不知该如何形容僰衡此时的神情……   契约达成,从那以后僰衡真的听她使唤了。   当阿叶骑着僰衡在后山来去如风时,楚荆终于憋不住了。   “我就奇了怪了,想这庄里谁没在僰衡蹄子上吃了亏,怎么阿叶偏偏将它治得服服帖帖,还有那些鸟兽虫蛇,怎么都听她使唤呐,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西月岐芳歇笔,淡然道:“世界之大,奇能异士无奇不有,懂鸟兽之语,又有什么稀奇。”   楚荆拖着下巴笑道:“这么说,公子你还真是捡了个活宝。”   “她的好处可不止这些,更何况不是我捡的她,是她先捡到了我。”   见公子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笑让楚荆心中咯噔一声,暗道:阿叶,你怕是跑不出这人的手掌心了。   ****   阿叶在西月山庄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   西月岐芳有空的时候便教她读书写字,她虽然对这项课业很是头疼,但在西月岐芳的各种劝诱下一手字也能写得有模有样。   西月岐芳偶尔不在,她便跟着楚荆学剑术,但大概因为弯刀使惯了,本是优雅无双的剑术,却被她使得五大三粗,毫无美感。   楚荆本就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教了几日,他苦,她也苦,两相其害。   于是楚荆就想顺着她原来的刀法用触类旁通的法子教一教她,但他左右琢磨,也没搞懂她的出手套路。   无奈之下,只好教她些迷药、暗器的道道。   “你怎么教我这些,我听人说,正人君子是绝不会用旁门左道的。”   楚荆好笑道:“非常之时要用非常之手段,咋们庄子里从来不讲究那些道貌岸然的东西,你还学不学?”   “学。”   跟着楚荆学了一段时日,阿叶发现他不仅剑术高超,一手毒使得也是出神入化,便暗想着,以后自己可不能随便招惹他了。   她那时候可不知道,楚荆的这些本事都是谁教的。   庄子里从来没有外人,日子过得很是太平。   直到五月的一天,山庄里来了个贼。    ☆、结愁      夜过三更,福伯将山庄各处的灯都熄了,天上没有月亮,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阿叶缩着蜷在床上,准备睡个好觉。   突然,屋子外吹来一阵妖风,窗户被猛地撞开。   她一个惊觉,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脚步声虽然轻微,在她耳朵里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吓得心惊胆战,浑身的弦都绷紧了,暗暗握紧手里的弯刀,暗道:不知闯进来的是谁,是不是那个人派来抓我回去的?   脑袋里突然冒出的想法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外面那人动作间,她每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若真是来抓她的,无论如何不能连累庄子里的人。   正欲拔刀而出,却突然听那人抱怨道:“啧,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好歹是昔日的郡王府,西月岐芳怎么穷成这样了。”   原来只是个贼。   “不知这柜子里藏着什么值钱宝贝没有?”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阿叶却不似之前那般害怕,她取了布帛罩在脸上,提着刀一把推门而去。   “哟,真让小爷猜对了,这柜子里藏了好大一个宝贝!”   那人一面嬉笑,一面转动身形,动作却像鸟儿一样灵巧轻快。阿叶本是追着他跑,却反过来被他像老鼠逗猫一般地嬉戏,他笑得好不得意。   被人戏耍,阿叶手中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她出招又快又准,将他逼得屋外。   那人一个转身,跳上了海棠树,笑道:“好个厉害得丫头!”   “你是什么人?”   那人脚踏在花枝上,一身黑衣好似要融在那无边的夜色里,他眼睛黑得发亮,笑起来好像阿叶在祁微山见过的小狐狸。   无边的笑意从他嘴角漾出,笑得很是邪气:“小爷乃是你的亲亲相公,小娘子怎么就不记得了?”   对方以为她会气得发抖,寻常女子若是被这样调戏,哪个不气得咬碎银牙,可这丫头偏偏没有半点反应。   阿叶手里的弯刀抖了抖,比僰衡更自作多情的活物,她算是见着了。   他觉得有趣,便起了逗她的心思:“你带着面纱,是不是因为长得丑。不过,你放心,你长得再丑小爷也不会嫌弃你。乖,过来让相公看看,你长得如何模样?”   话音未落,迅雷之间只见他点枝掠来,眼看就要夺去她脸上的面纱,动作却在半空被人生生截住。   “小白!”   西月岐芳淡然一笑,轻声道:“屋子里来了贼,怎么也不知道喊人。”   阿叶躲到他身后,拍了拍脑袋:“啊,我忘了。”   她似乎还以为自己住在山洞,就算求救也不会有人来。   “能得天下第一神偷觊觎,丫头,你眼下可算身价不菲了。”   楚荆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将唐无双绑了。   阿叶正在奇怪那小贼怎么变老实了,却发现他脸涨得通红。看他唇形不断变化,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她偏头在西月岐芳面前低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西月岐芳点点头,她便提着弯刀来到他面前:“哼,你这人手贱嘴也贱,若不给你留个教训,将来指不定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   话音一落,刀刃翻飞间,便在他脸上划了道十字交叉的口子,然后又取了些腐蚀膏,涂在上面,疼得唐无双龇牙咧嘴。   “破了你的相,看你还怎么轻薄姑娘。”   她一动作完,楚荆不由感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这叫‘有仇不报非君子’,再说了,我这是为民除害。”   楚荆打着哈哈:“诚然,诚然。”   西月岐芳解了唐无双的穴,对楚荆道:“既做了惩治,山庄又无失窃,便放他走吧。”   “西月岐芳,你欺人太甚!”   一被解脱,唐无双便捧着脸,大声嚷起来:“小爷的花容月貌都被毁了,你们给我负责!”   “一个男人,说什么花容月貌,也不知羞。更何况,明明是你到山庄来偷东西,还说小白欺负你,简直无赖。”   唐无双心中气急,此番潜入西月山庄是受人所托,本想借此机会捞他一笔,现在宝贝没捞着,脸又被划伤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突然摸到怀中之物,他脸上又勾起笑容:“哼,小爷到西月山庄是来送信的,你们如此怠慢于我,我想这信不送也罢,告辞。”   说着,便要折身而去,却被廉召拦下。   “你待如何?”   唐无双停下脚步,笑道:“拿西月山庄的秘宝来换,小爷尚可考虑。”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纵然想换,又如何拿得出他看得上的宝贝来。   西月岐芳轻笑一声,让他稍等片刻,折身而去,归来时,手上多了一把长剑。   “此剑名为‘湛渊’,虽不是稀世珍宝,却随我看惯生死沉浮,勉强算得上名物。唐小公子若不嫌弃,在下便以此物交换,可使得?”   看到那把剑,唐无双立即两眼放光,赔笑道:“使得使得,既是名剑,自然使得。”   西月岐芳正要上前交换,廉召阻止道:“公子不可,此乃随身配剑,如何能轻易转赠他人。更何况...”   看到如此紧张,阿叶偏头低声问楚荆:“更何况什么?”   楚荆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那是老郡王送给公子的佩剑,可算得上他唯一的念想了。”   阿叶握紧手心,暗想:这把剑对小白如此重要,决不能让它落到那小贼手里。   “楚荆,待会儿你瞒着小白想办法拖住他,我要把那把剑拿回来。”   楚荆点点头,低声答了个好,便见她悄然退了出去。   廉召欲言又止,却见西月岐芳摆摆手:“不过一把佩剑,我意已决,莫再多言。”   他心有不甘,却只得退到一旁。   唐无双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拿走西月岐芳手里的湛渊剑,长剑出鞘,银光凛凛,霎时好似月华从夜空泄落。   “果然是个宝贝,小爷就收下了,诺,这是你的信。”   西月岐芳接过信,吩咐道:“楚荆,你送他出庄。”   楚荆会意,却见唐无双摆摆手:“诶,不用了,让你的人送,小爷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命活着回去。不劳各位大架,小爷自己走。”   西月岐芳淡然一笑也不强求,随他去。   “诶,等等!”   唐无双止住脚步:“你还有事?”   楚荆正在想找个什么理由把他留下,为难时,却见月亮门外阿叶伸出脑袋对他一笑,樱唇微动,他仔细一辨,发现她说的是“行了”二字。   唐无双正等他开口,却见他讪然一笑,道:“您小心脚下,慢走,慢走。”   唐无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去,却走到了不该走的地方。   ********   是夜,山庄归于平静之后,楚荆来到飞花小苑。   阿叶坐在海棠树上悠然自得啃桃子,两只脚丫子在空中晃来晃去,好不开心。   “阿叶,如何,湛渊拿回来了吗?”   阿叶咧嘴一笑,从身后摸出一把长剑,不是湛渊又是什么。   她往树下一抛,楚荆稳稳地接了,笑道:“好你个丫头,告诉哥哥,怎么拿回来的。”   阿叶从树上跳下来,吐了嘴里的桃核:“下山路那么长,他轻功再好,也不能一直在天上飞吧。所以当他看到僰衡时,你觉得他会如何。”   闻弦歌而知雅意,楚荆立即明白过来。   “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阿叶又拿了个桃子往嘴里送:“我打不过他,只好让僰衡将他诱入九曲连环阵,他不是嘴巴挺厉害的吗,我看他有没有本事出得来。”   “哈哈哈,阿叶,做得好,不愧是哥哥□□出来的。”   “嘿嘿,你把湛渊藏好,等过一段日子,我去将他放了,然后我们再把剑还给小白。”   “好,不过,你可要记得到时候把放出来。”   阿叶点头答应,可她少年心性,没过多久,却把此时忘得干净。   想起来时,已是一个月以后。   阿叶虽想惩戒那小贼,却没想真要害他。   若是他死在阵中,倒是自己的责任。   幸好,唐无双还剩下一口气,没死透。   楚荆给他灌了几碗糖水,折腾三日终于活了过来,他一能动,楚荆便将他扔出了山庄。   廉召恰巧得知此事,逮着阿叶狠狠将她教训了一顿。   “公子已经嘱咐要放了他,你为何私自将他扣下。你可知道他此番离去会如何诋毁公子。”   “是我关的他,与小白有什么干系。”   “你既入了西月山庄,就该遵守山庄的规矩。如此胡作非为,这里便留不得你,你好自为之!”   阿叶知道廉召素来不待见她,却从未如此怒气冲冲地吼过她,看来这次她真的有些过分。   不过一想到那封信让小白不开心的样子,她就恨不得再关他些时日。   那些让小白不痛快的人,她便要叫他们更加不痛快。   楚荆知道她被训了,跑来安慰她:“别难过,他说的话就是放屁。丫头,你记住,凡事事出有因,你只要坚持自己的道理,就不算错。廉召死板惯了,你可不要学他。”   阿叶摇摇头:“我不伤心。”   “不过,我想知道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何自从小白看了那封信便再没有笑过。”   楚荆摸了摸她的头:“都是些大人的事,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   突然想起什么,他继续嘱咐道:“最近公子身体不适,你好好留在飞花小苑,先暂时别去打扰他。”   “好,我晓得。”   按楚荆的意思,她这些日子过得很安分,吃饭也是单独吃,没有去找西月岐芳。   是夜,月又偏西,她逗了会儿醉花阴池塘里的鱼,自觉无趣,便分花拂柳地往回走。   因一路埋着头,一点也没注意到眼前有人,“咚”的一声撞到了对方身上。   “哎哟!”   她的脑袋好像撞上了一面墙,额头立即肿起一个红包。   “哪来的野丫头,撞了我哥哥还不赔罪!”   阿叶揉了揉额头,抬眼一看,眼前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宽肩窄腰,一身劲装,三尺青锋剑悬在腰间,身上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气势,很是逼人。   女的身姿玲珑,穿着一身橙色的罗裙,头上插着些她没见过的钗饰,好像夏天开出的一朵虞美人。   “我回自己苑子,是你们走得太急,我才不小心撞上来的。”   “放肆,还敢强词夺理,你这个奴婢如此不懂礼数,我今日便要替你家主人管教管教你!”   说着,那女子一巴掌便要挥下来。阿叶岂有吃亏的道理,身子一偏,竟让她扑了个空,若不是旁边的男子拉了一把,恐怕她要摔得难看。   “狗奴才,你——”   恰值此时,廉召从走廊那头赶了来:“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穆云起还未答话,倒是那女子呼喝道:“这丫头在院子里乱跑,冲撞了本郡主也不赔罪!”   廉召不悦地看了一眼她,厉声道:“给将军和郡主赔个不是,然后回苑子去。”   阿叶死死咬住下唇,终于憋出一句:“是我错了,不该走路不长眼睛,冲撞了这位大人。”   说完,便急冲冲地跑了。   穆红绫还要发作,却听得廉召说:“穆将军,公子已等候多时,这边请吧。”   “劳烦带路。”   “可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她。”   穆云起制止道:“好了,红菱,岐芳还在等我,休要胡闹。”   穆红绫不解气,怒道:“你们庄子里何时养了这么个不分尊卑的奴才,等下我一定要让西月哥哥好好教训她!”   廉召冷然答道:“我家公子从来不养什么奴才。”   穆红绫一时语噎,知道自己失言,便不在多说什么。   *******   夜幕已至,热气却还没有退下来。   阿叶回到飞花小苑,一个人坐在天井中间,托着下巴想事情。   她本以为庄子里不会有外人来,可自从那小贼来过之后,平静便被打破了。   偶尔会有些不认识的人会到庄子里来,她不喜欢见生人,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小白好像变得很忙,廉召和楚荆时常也会消失不见,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总感觉什么在悄然发生,让她隐隐生出些不安。   “在想什么?”   两壶酒突然落到石桌上,那张笑意暖人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着实吓了一跳。   “小白,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阿叶垂下眼睛:“方才来了个贵客,我以为此刻你正在陪他。”   “他已经走了。我已好些日子没见着你,很是寂寞,便主动来寻你。怎么,你不欢迎我?”   她撇开眼睛,答道:“没有,我怎么会不欢迎你。我只是不想打扰你,让你烦心。”   西月岐芳拉了她的手,声音温柔得快要化出水来:“我见了你总是开心的,怎么会烦心。”   她却不答话,头埋得很低。   西月岐芳拧开酒盖子,却被她一把夺了过去,想也不想就一口下肚。   她是第一次喝酒,没想到酒竟是如此辣喉,一时呛到连连咳嗽。   西月岐芳运气顺了顺她的背,打趣道:“这酒叫‘细水长流’,需慢慢品尝仔细回味才可明白其中滋味,你这样豪饮实在糟蹋。”   阿叶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嗔道:“我就爱这么喝。”   说吧,又是仰头猛灌了一口,吧唧了一下嘴:“呵呵,还怪好喝的。”   阿叶从未喝过酒,两口烈酒下肚,双颊纷纷染上丽色,如晚霞一般烧得通红。   酒气上来,她肚子里那点事儿终于藏不住了,主动坦白道:“小白,前些日子,我惹了件祸事。”   “哦,你做了什么?”   西月岐芳将另一壶酒也开了,浅浅喝了一口。   “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有个小贼来我们山庄?”   “嗯,是有这么回事。”   “他拿你的剑,还让人写信教你难过,我便收拾了他一番,把他关进九曲玲珑阵。虽然有些过分,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我也要让他们不开心。”   她觉得越来越热,很不舒服,便将脸贴到酒罐子上取凉:“可是,廉召说我这样不对,会害你坏了名声。”   “名声这种东西,于我有甚用处。更何况,阿叶你是为我出气,若是错了,也该算在我头上。可你却因为这件事躲着不见我,才真的让我伤心。”   她绞着手指:“还有一件事,方才我撞了那位将军,让他们很生气,那个郡主说我不懂礼数。”   “我是不是害你很丢脸?”她脸烧得厉害,神色便是迷离起来,“可是,小白,我不是故意的。”   西月岐芳取过她手中的酒壶,“这些小事,不值得你这样放在心上。”   “更何况,西月家的人何时轮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什么礼数不礼数,都是些装模作样的东西,那些废话,你不听也罢。”   听他如此说,阿叶心里很高兴,终于扯出一个笑来。   他捏了捏她的脸:“这样便好了,整日愁眉苦脸,可不是我认识的阿叶。”   “嗯,这世上,我只信小白你一人,你教我开心,我便开心罢。”   “嘿嘿”她傻傻一笑,已是醉得有些糊涂了,想去夺酒壶,却被他按住双手。   “你抓我的手做什么,我要喝酒。”   西月岐芳将她脸颊旁的散发撩到耳后:“阿叶,算起来你又涨一岁了,却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哪一天,你愿意告诉我吗?”   “你把酒给我,我就告诉你。”   西月岐芳松了手,她拿到酒壶,猛得又是一口,然后吧唧着嘴,一双手摸上他的脸。   她细细地描摹着他的样子,醉呼呼的说道:“呵呵,小白,你生得真好看。你的爹娘将你养得这般好看,他们一定很爱你。”   西月岐芳身子一抖,神色黯然:“是啊,他们很爱我。”   “可是,这世上却没有人爱我。我没有父母,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将我养大的人是个大恶人,她对我特别坏,总是折磨我。”   嗝!   她打了个嗝,继续说道:“她每天变着法子折磨我,我好疼,疼得受不了了,就逃了出来。然后我就遇见了你,小白,我好开心遇见了你。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会对你很好很好……”   她软软地靠在他肩头,迷蒙中似乎听见他说:“那个大恶人对你那么坏,我们杀了她好不好?”   “她很厉害,你打不过她,你有最厉害的武功也打不过她,因为她是…她是…”   醉意彻底袭来,淹没了她的后半段话。   西月岐芳看着怀里沉沉醉去的人,那张玉雪可爱的脸显得毫无防备,他眉宇微皱,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天上的云雾遮住了月亮,飞花小苑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匪报   八月十五,中秋。   虽该是圆月之夜,天上却丝毫看不见月亮的影子,星光月光都被层层重云遮了去。   去年的这天,大家都忙着上下张罗,将庄子里弄得好不热闹。   小白吃长寿面的时候,她才晓得中秋这天是他的生辰。   那时候她什么也没来得及准备,所以打定主意,来年定要实现他一个心愿。   今年又到中秋,她问遍所有人,却没有人知道小白想要什么。   无可奈何,她只好来到堆雪园自己去问。   园里种了许多杏花,可惜已经过了开花的时节,只剩下满园子的叶子长得正茂。   走进园子,她便瞧见西月岐芳在茑萝架下画画。   “小白,小白,恭喜你又长一岁了,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帮你实现。”   她急冲冲地来,跑得脸有些红,还微微喘着气。   西月岐芳放下手中的笔墨,道:“又长一岁可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你可知道我今年年岁几何?”   她拍了拍脑子,反应过来,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那么阿叶冒昧问一句,公子今年年岁几何?”   楚荆在一旁看好戏,笑道:“不多不少,刚好长你一轮。”   阿叶微微有些苦恼,漂亮的眉头皱成一团。   没想到小白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比她年长许多。   不过很快她就想通了,随即眉眼舒展开来,一脉天真地望着他:“没关系,我拼命地长大,很快就追上你了。”   “阿叶,你这演算才能,我也是佩服。你难道不知,你在追,公子就在原地等你吗?”   “啊,这可怎么办?”   看她一副苦恼的样子,西月岐芳轻笑道:“你若下了决心要追上来,我等一等也是可以的。”   阿叶瞬间又绽开了笑颜,他说要等我,要等我呢,小叶子,你可要快快长大,然后开花结果啊。   很多年以后,阿叶想起这句话,才发现叶子长大了,便会枯萎凋零,至死也是开不了花的。   “阿叶,方才你可是问我有什么心愿?”   “对啊,你且说来,我定为你一一办妥。”   西月岐芳眉毛轻轻一动,笑道:“今天是中秋节,街上一定十分热闹,你陪我去看花灯好不好?”   此话一出,阿叶却沉默不语。   从祁微山出来,她就一直呆在西月山庄,从未踏出此地一步。   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陌生而危险的,她怕她一走出去,就会被恐惧吞噬,再也回不来。   “你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吗,可不可以换成别的?”   西月岐芳摇摇头,开口道:“你若是不愿,我们就不去。”   他语气温柔,可依然藏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   阿叶深深吸了口气,答道:“好,我陪你去。可是,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要丢下我,外面有很多坏人,我很害怕。如果丢下我一个人,我找不到路,就回不来了。”   “你放心,这一路我都会牵着你的手,绝对不会让你走失。”   阿叶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轮廓是那样柔和,突然间阿叶的心就像被揉碎的月光说不出的异样。   她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跳得很厉害。   “我等一下再来找你”   说完便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见她身影远去,西月岐芳看了看天,沉声道:“楚荆,你让福伯带上雨伞,今夜恐怕会有场暴雨。”   楚荆问道:“公子,你莫不是忘记了今夜已应承了圣上的宴席,那个地方阿叶可适合去。”   说到这件事,楚荆生出些不快。   穆云起大胜北疆,形势刚缓和一些,这天子便带着一众皇子公主四处游玩。将士浴血奋战,他们却在这血肉筑起的城墙内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想起当年那场血战,他便不由握紧了拳头。   西月岐芳淡然道:“他们既来了画安,我势必要尽一尽这地主之谊的。至于阿叶,她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庄子里,终有一日要涉足世事。此番带她出去见见世面,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她这怕人的毛病改了。”   楚荆暗道:难道你不知道素婉也在那宴席上,她若见你带着阿叶,心中会作何想。我不信,心思缜密如你,会不明白这些。   还是说,你心中已有计较。   “公子,虽然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可我却从未弄清楚你的心思。”   西月岐芳幽幽道:“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   画安郡,拱辰街。   十里长街,灯火如昼,游人若织,热闹非凡。各铺户俱张挂绢纱、烧珠、明角、麦秸、通草制成的各式花灯,供人观赏。   西月岐芳带着阿叶一路坐马车下的山,快入城时,一行人跳下马车,交代福伯将马车赶到别处,选择步行入城。   阿叶与西月岐芳并行一排,楚荆跟在身后,三人信步而行,倒也自在。   一路上阿叶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在琢磨什么。   西月岐芳以为她是在害怕,可她每次抬头,都看得是自己的脸,饶是他再沉得住性子,也不由出声问道:“怎么,我的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阿叶腹诽道:你脸上可不就是有东西么!   还是楚荆比较了解她的心思:“你莫不是在奇怪公子为何要戴上面具?”   她点了点头:“我以为,戴上面具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可小白生得如此好看,又怎会见不得人?”   楚荆打趣道:“嘿,这你就不懂了。正是因为他生得好看,才不得不戴上面具。”   阿叶疑惑道:“为什么呀?”   “你看看,这十里长街得有多少姑娘啊,她们若是见了公子真容,还不得前仆后继跟了来。公子是谦谦君子,不能为难女人。若是她们真要跟回山庄,那才叫麻烦。”   阿叶眉头微蹙,思前想后,突然开口道:“小白,我觉得,你应该再多带一个面具,万一外层那个被人摘掉了,还有里层那个挡着,这样才够安全。”   西月岐芳一把拉起她的手,笑道:“私以为,还没有什么人有本事能摘了我的面具。”   阿叶心中一动,扯出个笑容:“这倒也是。”   本是酷暑天气,他的一双手却十分冰凉,让她不由地又握紧了些。   三人沿着十里长街缓缓徐行。   阿叶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被节日的气氛给感染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街道两边挂满了花灯,很多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   有的在敲锣打鼓地舞狮,有的带着面具在喷火,还有的在叠罗汉,好多好多人看。   阿叶来到一处指着小贩手中举起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冰糖葫芦呀,姑娘要不要来一串?”   小贩见这姑娘一脸好奇,殷勤上前解释道。   阿叶眼睛微微张大,那果子与她以前在山里捡来的那些不同,裹着霜糖和蜜粉,一看就觉得很好吃。   西月岐芳来到她身后,问道:“想吃么?”   阿叶神情落然地摇摇头:“我听说,到外面买东西是需要银子的,可我没有银子。”   小贩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穿着打扮很不一般,立即取了一串递过来:“也不值几个钱,姑娘就当尝尝鲜,这个算小的请了。”   阿叶却不肯接,岐芳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接过了冰糖葫芦,眼睛满是笑意地递给她:“给你。”   阿叶却摇摇头没有接,她说:“虽然我身无分文,但若是真正想要的,我必定想方设法都能得来。如今我不要,是因为这并不是我十分想要的东西。”   西月岐芳叹口气,心道:小丫头性子倒是有些倔。   阿叶东瞧瞧西逛逛,她此刻像个平凡的女孩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很难让人联系到她曾经生存在那样脏乱不堪的山洞里,突然西月岐芳的心里涌现出一种情绪,但一瞬即逝,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今天是你生辰,虽然你说让我陪你看花灯,可我还是应该送你生辰礼物,你想要什么?”   阿叶转过头来,很是真诚地对他那么一说。   西月岐芳低头一笑,打趣道:“你不是没银子,纵是我有什么想要的,你要怎么买给我,偷来抢来的我可不要。”   她有些不服气,眉头一扬说道:“小白,你不要小看我,你只管说你想要什么,我不偷不抢也一定送给你。”   他看着她这副骄傲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可爱,他转到一个玉器摊子前,也并不是十分想要,只是想看她着急的样子。   于是他随意捡了一对玉佩,对她说:“那就这个吧。”   阿叶看了一眼那对玉,思索片刻,对他说道:“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一会儿就回来。”   西月岐芳真按她所说,等在原地。   倒是楚荆好奇,一路跟着她穿过人群,来到一处玩杂耍的地方。   场中的汉子正在表演飞镖绝技,但做靶子的是个稻草人,围观的只有寥寥几人。   阿叶走到场中央,对着老板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便有人吆喝:“飞镖绝技,活人做靶子,快来看啊!”   不多时,场子四周便围的水泄不通,阿叶代替稻草人站在木板前面,抬起双臂,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   耍绝技的汉子手心都是汗水,这是他第一次用活人做靶子,但只有这样才能吸引人,他才能得以糊口。虽然紧张,但也愿意剑走偏锋。   楚荆心头大跳,只听得 “咻!咻!咻!”几声,几把飞刀飞出去,其中一把擦着她面颊而过,却是有惊无险。   叫好声不绝于耳,一场下来倒是得了不少银钱,阿叶取了事前商量好的那些,便往玉石摊子走。   她回来的时候,楚荆黑着一张脸,不知道对小白说了些什么,小白的眉宇间竟露出些她看不懂的神色。   她摊开手掌将银子给那老板:“姑娘,你这点钱只够买其中一块啊。”   阿叶不解道:“那就买一块呗。”   对方却犯起了难,开口道:“我这是阴阳玉,寓意个鸳鸯□□的意思,历来都是成双成对卖的。若是拆开了,另一半却没有人肯买了。”   “那一半便我买了罢”,他对阿叶温柔一笑,“你也在此处等我一等。”   说吧,转身没入人群。   “楚荆,小白这是要做什么去?”   楚荆沉吟道:“大抵是卖艺。”   不一会儿,他便折身回来,拿了好大一锭银子,递给老板:“这些可够了?”   “够了,够了,这位姑娘的钱,小可也不收了。”   阿叶却阻止道:“这可不行,他是他的,我是我的,我的银子你还是要收下的。”   小贩看了看那位带着面具的公子,却见他看口道:“既然她要你收,你便收下。”   小贩连连称谢,将那对玉佩装了给他们。   “小白,你看,我不偷不抢也能送你东西。”她将玉佩捧到他面前,很是开心,“没想到,你竟如此喜欢这玉佩,将另一块也买了下来,早知道我就多赚点银子了。”   西月岐芳取过她手中的玉佩,然后将自己买的那块放到她手心:“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便同我一道过吧,这是送你的。阿叶,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阿叶心里乐开了花,她很愿意生辰和他是同一天:“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生辰好不好?”   他将她的手握了握,温柔地说道:“好,岁岁年年,惟愿阿叶相伴。”   阿叶虽然没有吃糖葫芦,心里却像蜜一样甜。   楚荆跟着后面没有说话,心有千千结,他似乎生出些不该有的情绪,他便向西月岐芳说想一个人四处走走。   楚荆离开后,西月岐芳便带着阿叶去碎月湖放河灯。   今夜虽然没有月亮,河边的灯火却亮如白昼,两岸垂柳摇曳如梦。朦胧的湖面仿若一面宽大的镜子,碧山绿树相对而出,倒影在湖面上。   湖色碧幽,蛙声片片。河面上飘着各式各样的河灯,岸上热闹极了。   她看见男男女女放了河灯,便合十双手,闭着眼睛,样子很是虔诚。   “他们闭着眼睛做什么?”   “在向河神许愿。”   “那我也要许愿。”   西月岐芳牵着阿叶到了岸边,替她点了花灯,放到她手心:“去吧。”   河灯漂流在河面上,橘黄的灯将整条河都映照得通红。   阿叶闭上眼睛,将玉佩握在手心,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在心中念道:河神,河神,希望你保佑小白平平安安,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受伤。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保护他,照顾他,求你千万不要让那个人找到我。   西月岐芳侧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闭着眼睛的时候,非常安静,一点也没有平日的跳脱和闹腾。   她这幅模样,任谁也舍不得伤她分毫,可惜……   “小白,你在看什么?”   她突然睁开眼,竟让他心中一惊,他顿时敛了神色,笑道:“我在想你那么认真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阿叶低下头不敢看他,仿佛他一眼就要将她看穿:“我听别人说,愿望若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西月岐芳笑道:“你是向河神许的愿,倘若这愿望我能替你实现,又何必求神拜佛呢?”   “不,不,我还是更相信河神大人些。”   “是吗?原来在阿叶心中,我是如此不可靠。”   这次她倒是学聪明了:“你激我也没有用,就是不告诉你。”   西月岐芳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突然想起楚荆提起的事,便开口问她,“我听说,方才你去给人当飞刀靶子了?”   她点了点头:“嗯。”   “你的身手不是比那走江湖的艺人好上许多,你可以自己去耍那一手绝技,为何还要给别人当活靶子?”   她嘴角一弯:“我若自己耍飞刀自然比他强,到时路人都会来看我表演,肯定会抢了他的生意。他赚不到钱就要挨饿,我知道挨饿的滋味,不想让他断了生计。而且,你想啊,我今次帮了他,别人见演得好,便会口诵相传,来看他耍杂技的人就更多了,这样于我于他都有好处,我又为什么不帮他呢。”   西月岐芳见过许多珍奇古玩,可他第一次觉得那些珍奇异宝都没有现下握在手中这枚价值连城,看着她时,心又不免柔软了几分。   恰逢此时,天空中传来“嘭,嘭”几声巨响,阿叶立即用手捂住了耳朵。   西月岐芳哑然失笑,将她双手放了下来:“别害怕,只是烟火而已。”   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夜空,阿叶望着夜空,看着那五彩斑斓的烟花竟看得痴了:“好美啊。”   西月岐芳道:“美则美,只是强极则辱,盛极而衰,绽放到极致终究逃不过惨淡凋零的命运。”   阿叶眉目一挑,道:“这有什么呀,烟花蓄积一生的力量,为得便是这绚烂的一刻。即便凋零了,还是灿烂过。那一瞬间的绽放给别人带来的却是满心的喜悦,如果我是那烟花,我便不会后悔,只会快乐。”   她这番话让西月岐芳心中一凛,心中不知是何感想。   二人站在河边,并肩而立,红白相称,衣袂迎风翻飞,生生将周围的景致都比了下去。   “公子,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好似一把利刃袭来,将这如画的景致骤然划破。    ☆、惊雷   阿叶抬眼一看,河面上一艘富丽堂皇的二层画舫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站在船头说话的,是个女子。船一靠近,她便看清了她的样子,她一袭素衣,发髻梳得十分好看,头上插了根白玉花样的簪子,样貌温婉,身上透着一股端庄娴静的气质。   ——素婉。   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脑中立即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当她看到她身后的廉召时,立即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素婉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却略过她看着她身边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一股想逃得年头。   似是察觉她心中所想,西月岐芳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倏然握住她的腰轻轻一带,二人便上了画舫。   西月岐芳微微颔首:“七公主别来无恙。”   素婉视线落在那双牵着的手上,又听他唤自己尊号,神色哀凄,低声道:“无论公子作何想,素婉的一颗心却从来没有变过。”   西月岐芳没有答话,气氛很是沉默。   随即,她敛了神色,开口道:“已过戊时,父王见你还未到,就命人去西月山庄相请。我知山庄路难行,侍卫恐怕进不去,于是一起跟了去。没想到遇到廉召,他说你此刻正在碎月湖,我便乘着画舫来接你。”   素婉将他迎入画舫内,然后从里间抱了个乌木匣子呈给西月岐芳。   “公子素来喜欢好琴,此琴名为‘沐成雪’,乃是大司乐勒胥的遗作。素婉不才,向父王求了来,今日公子生辰,便作为贺礼,希望公子不吝收下。”   阿叶看了一眼那乌木匣子,匣子上雕刻精致,质地极佳,一个盒子尚且如此,更不消说里面的琴了,她想了想自己送给小白的那块玉,显得很是寒掺,不自觉往后面靠了靠。   “我说过,你不再是我西月山庄的人,无需再记住山庄的规矩。”   谁知素婉却立刻跪下,低泣道:“公子,素婉做公主的时候,便会以公主的样子来待你。可素婉永远记得,公子昔日对素婉的情谊。过去那些,素婉深知一把琴是换不来的,可公子今日不收下,他日是要素婉以命相抵么?”   西月岐芳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此话严重,这琴我收下便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素婉将琴递给廉召,她将阿叶打量了片刻,转头问道:“这位是姑娘……”   “她是阿叶,你若还是西月山庄的素婉,以后便如亲姊妹一般待她。”   素婉拉起她的手:“这是自然,我定会好像亲妹妹一般待她。”   阿叶觉得她的手好软,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手如柔荑这个词语,想来也就是这般温软无骨吧。   而她手上处处布满伤痕茧子,难看的很,便不自觉将手抽了出来。   ******   与此同时,一醉楼某处有歌声隐隐传出。   唱歌的,是个叫做银环的小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此时她的手在颤抖,拨出的三弦音也在颤抖,连唱歌的声音都在颤抖。   烛火摇晃,明晃晃的光打在刀身上,而刀刃正对着她的脖子。   坐在银环身边的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子,他怀里抱着个娇媚动人的女人,一遍喝酒,一遍摆弄着匕首,悠然说道:“他们说你是西月城里唱歌唱得最好听的一个,可我不相信。若是刀架在脖子上你还唱得好听,我便放了你,要是唱得不好,我就一刀一刀地划破你的嗓子,你说好不好?”   银环吓得脸色发白,颤声说道:“公…子…饶命。”   男子扬眉一笑,道:“你怕什么呀,我又没说要杀你,只要你的歌真的唱得好,我就放了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牵起银环的手,亲了亲仿佛对待情人般亲密:“我问你,西月山庄的主人可是时常来这一醉楼?”   银环脸色一变猛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奴婢,奴婢从未见过什么西月山庄的人。”   男子目光一凛,手中的匕首又近了几分,冷冷说道:“说谎可不好,我最讨厌别人说谎了。”   男子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那里摆着一盆白色的栀子花,突然又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好了,开始唱吧!”   银环颤抖着声音在唱歌,不过外面太喧嚣,没有人听见她在唱什么。   男子站起身来,手指绕着栀子花的花枝,歌声停止的时候,霜雪般的花瓣碎了一地。   擦掉刀尖的血,喃喃道:“唱得真难听。”   银环突然倒在地上,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毫无痛苦的死去。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殿下又何必杀了她。”   男子勾了勾那美人的下巴:“舍身救了父王的那个女人是这一醉楼的主人。父王要册封她做妃嫔,她却巴巴要去做那贱民公主的婢子,你说巧是不巧。”   “西月岐芳现在无权无势,早已退隐江湖,不问政事,殿下为何还会这般忌讳他”美人攀上他的肩头。   “你懂什么,拔了牙的老虎,他也是老虎。更何况,东宫那边做的好事,哪一桩没有他的份,若是不杀了他,本王欲成大事,他便是最大的绊脚石。”   “都是那帮废物办事不力,当时他已中毒落谷,本是最好的机会,却没能取了他的性命,以后动手怕是更难。”   “寻常人物如何是他的对手,不过,他此生也不是未逢敌手。”   女子眉毛一挑:“殿下是说......”   被称作殿下的男子看了看她,邪魅一笑:“不久前,本王得了个妙人,正是来自南纡。今日不是他的生辰吗,本王就送他一份大礼。”   “哦,听说那个异域女子殿下爱惜得紧,送给他,殿下当真舍得?”   男子将她捞入怀中:“不过一个妖女罢了,本王的心头好只有爱妃一人。”   女子嬉笑一声,顿时衣衫滑落,鸾帐生香。   *****   画舫行至一醉楼的时候,黑云滚滚,在天边暗自汹涌。   一醉楼,一醉楼,一醉解千愁。   中秋佳节,本该是客人爆满的景象,可今日的一醉楼早早被黑衣劲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寻常百姓见了如此阵仗,哪敢靠近。   西月岐芳一行上了岸,黑衣劲卫自动推开,让出一条道来。见了素婉,又行了个大礼。   刚入门口,便见一个男子优雅踱步而来。他大约二十几岁,头戴金冠,身着锦袍,举手投足间便见其矜贵优雅的气度。   “竟要我皇族公主亲自去请,才肯来赴宴,不愧是昔日的画安小郡王。”   西月岐芳摘了面具,客套一笑:“圣上微服出巡,岐芳不愿扰了圣驾,如有失礼之处,还请晋王殿下海涵。”   “既是微服出来,便不用如此拘礼”,他看了一眼素婉,“父王此刻正担心你,还不去报个平安。”   素婉福了福身,往楼上去了。   琉珏将西月岐芳迎入大厅,他对着身后的侍从吩咐了几句,片刻侍女便托着白玉盘,青石碗鱼贯而入。   当素婉扶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出现时,席间众人皆站起身来,弯腰作揖。   阿叶坐在西月岐芳身侧,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弯了弯腰。   老人一看到西月岐芳,眼中光芒大盛:“岐芳啊,到孤身边来。”   他站起身来将阿叶一并牵了,走到那老人跟前。   老人见到他,神色动容:“孩子,你身上的伤可好了,可有查到是什么人所为?”   阿叶看了看这个老人,他对小白是真的关心,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回陛下,岐芳并无大碍,让陛下挂心了。”   晋王殿下抢道:“父王,刺杀小郡王的人,儿臣已经查清楚了,不过是江湖流寇,大概是小郡王昔日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仇家,才会遭此横祸。那些流寇,儿臣已命人处理了,不用再担心。”   “好,好,没事就好。”   他突然看到了阿叶,开口问道:“这丫头是?”   “回陛下,是我庄子里的人。阿叶,过来见过陛下。”   阿叶一听,在那老人面前跪了跪,却不知说什么好。   老人摆摆手:“起来吧,都是家宴,无须多礼。”   此时,琉珏插嘴道,“你那庄子甚是神奇,之前收留的一个婢女竟是皇族公主,不知这一个又是哪里的公主?”   “不过山野粗人,让殿下见笑了。”   老人看了看阿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既是你留下的,必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叫什么名字?”   阿叶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我、我叫阿叶。”   “好,今日见了也是缘分,你想要什么,孤赐给你。”   阿叶看了看小白,见他没有开口,于是说道:“老人家,谢谢您,我没什么想要的。”   “老人家?”   当今天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老人家,他不觉有些新鲜。   “阿叶不懂事,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哈哈哈”,老人大笑三声,“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来人,上酒。”   于是,四下落座,觥筹交错,波光换盏间,丝竹管弦声起,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琉珏突然:“父王,酒是好酒,就是少了些兴致。自古美酒伴佳人,不如命歌舞以助兴。”   上座点点头,琉珏拍了拍手,顷刻舞姬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位紫衣蒙面女子从外面款款而入。   丝竹管弦声起,中央那个女子长袖翻飞,好似蝴蝶般在中央翩跹起舞。   只见轻移莲步,游走于各处,空气中隐隐飘来阵阵异香。   一曲舞罢,那女子娉娉婷婷地拜倒在大厅中央,众人连连称好。   “这歌舞甚好,钰儿,真是有心。”   琉珏开口道:“这女子的妙处可不止这些,来人,取琉璃盏。”   少顷,琉璃盏被送到他手中,他将其中注满水,递给那女子。   女子取过琉璃盏,手腕翻飞,盏中的水抛到空中,只见她双手变换间,水流骤然结成冰晶,她掌心化出一朵透明的水晶莲花。   “哐当!”   茶杯落在地上,瞬间碎裂。   众人本是沉浸在那不可思议的境界中,骤然却被这声音吸引了视线。   看着那朵水晶莲花,阿叶脸色煞白,血色尽失。   那女子举着莲花走到西月岐芳面前:“听闻西月公子琴技天下无双,婢子不才想请公子操琴一曲以伴舞姿。”   阿叶瞬间像失了魂,突然有意识到什么,便央求道:“小白,我好不舒服,我们回去好不好。”   琉珏趁机打断:“这位姑娘的舞是冠绝古今,你的琴亦是独秀天下,如今佳人相约,岐芳你可莫要拂了佳人美意。”   “是啊,岐芳,听说婉儿将‘沐成雪’送给了你,既然遇着这么个好时机,你弹奏一曲助兴吧。”   西月岐芳不好推辞,便将阿叶拉着他衣角的手别下:“你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就在他移步琴案,操弄琴弦时,阿叶猛地咬了咬嘴唇,失魂落魄地悄然退了出去。   此时,大厅中,那女子点地而起,如天外飞仙般翩然起舞,纱衣盘旋,长袖飞扬,衬得她娇媚如花,巧笑嫣然。   众人聆听琴声,西月岐芳的琴声如同他的人一样,平静如潺潺流水,和煦如春风拂面,清雅似雨打芭蕉。   琴声正行至高潮之时,空中突然一个惊雷,他竟手指一抖,只有素婉听出来,他的琴声乱了。   嘈嘈切切,好似想要快点结束这一曲。   滴答滴答,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了。   终于,最后琴声停下,他按住弦。   那女子的舞艳丽至极,但岐芳的琴音却将其带入一种静,好似涓涓细流波澜不兴。   一曲罢,女子眼中光芒大盛:“公子琴心澄澈如一池碧波,婢子佩服。”   琉珏拍手道:“如此妙人,父王何不赐了岐芳,他今年二十有六,却还未婚配。若是喜欢,便收入房中,若是不喜欢,有个端茶倒水的,也是不错。”   圣上还未开口,西月岐芳却站起身来:“岐芳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西月家府邸小,再容不下别人,还望圣上和殿下恕罪。”   琉钰想要发作,却被身旁的女子拉了拉衣袖,劝慰道:“殿下莫要动气,来日方长。”   坐在高位上的王者叹息一声:“罢了,你若有中意的女子,他日只管来向孤讨。”   西月岐芳躬身拜别,立刻离开席间。   楚荆拿了伞迎上来,还未开口,却被他打断:“快找阿叶,她惊惧雷鸣!”   楚荆立即扔了伞,冲进雨里。   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十里长街,因这场骤然到来的雷雨,变得混乱起来。   楚荆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心急如焚,目光不断搜索那个红色的身影。   方才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冲出去就该跟着她的,自己为何如此大意。   轰隆!   紫色闪电如一道白刃从天而降,他浸在雨里,真个身子湿透了。   阿叶,你在哪里?   人群四散,到处都空荡荡的,哪里有阿叶半个影子。   而此刻,马厩中,阿叶蜷缩着藏在草料中,死命地堵住耳朵。   马儿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咬住嘴唇:“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可怜。”   马儿蹲下身子,将她堵在内侧,以此减缓她的恐惧。   可她的手脚受到一种无形力量的震撼,恐惧如洪水猛兽从四面八方像她袭来。   楚荆来到马厩,他瞥见马肚子下草堆中露出的一片红,心中大骇。   “畜生,让开!”   他急得拔剑而出,那马儿一声嘶鸣,翻身跳了起来。   楚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杂乱的稻草堆中,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少女,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脸像纸一样苍白。   他只见过她平日欢腾活泼的样子,却不想她竟如此狼狈不堪,脆弱无助。   “楚荆……”,她颤抖着身子喊出了他的名字。   在山谷的时候,每逢雷雨天气,她便躲到山洞里,死死封了洞口,等着雨停。   后来,小白知道她害怕,这种时候,他总是抱着她,温言软语地安抚,她便也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直到今日她才发觉,若是有一天小白舍弃了她,这恐怖的滋味却要比之前更甚。   人一旦尝过温存的滋味,便不能再独自一人活下去了。   “阿叶……”   他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她的身体已不再是颤抖了,仿佛像抽搐一般:“楚荆,我……”   她牙齿打颤,听不清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阿叶的四肢渐渐麻木,用尽全力拉住他的袖子:“我…我有些难受,你快把我打晕。”   “你怎么了,我带你找大夫。”   阿叶无力地摇头,背上好像火烧一般的疼痛,牙齿缝寄出支离破碎的句子:“没...没用的,快...快动手...求...求求你,我...我好疼...我...受不了...”   楚荆心急如焚,见她疼得咬破唇舌,只会一记手刀劈在她脖子上,阿叶立即晕了过去。   他站起身,抱着她,人晕过去了,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在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发觉,这个小丫头的身体竟是如此单薄,仿佛他一用力,她就会碎掉。   这不是他认识的阿叶,阿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大雨滂沱,他抱着她走了出去,而那里早有个人在等待。   不知为何,他却不愿意将她交给对方。   “我终于知道,为何一下雨,她总是在你的院子里醒来。”   见他不动作,西月岐芳主动上前,伸出手:“人给我。”   楚荆心头一痛,不得不放手:“你早知她如此害怕,还要把她带出来,这是为什么。”   雨水打湿了西月岐芳的衣衫,顺着广袖落到地上,他拢了拢阿叶散乱的头发,将她护在怀中。   “你告诉我,唐无双带来的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你明明说过不再插手朝堂之事,突然之间为何又要答应穆家的请求,你不会不知道他是在为谁做事。”   西月岐芳没有答话,只是抱着阿叶,转头消失在大雨中。    ☆、效颦      西月山庄,堆雪园。   已过子时,暴雨渐渐停了,可阿叶的颤抖却还未止住。   他知道她害怕惊雷,可症状却并不似今日这般严重,想起方才在一醉楼发生的事,他眸色转深。   她似乎害怕到极点,紧紧咬住牙关,握住拳头,指甲已嵌入白肉,生生掐出血来。   他强行掰开她的手掌,掀开被子,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轻轻拍打她的背,温言道:“阿叶,不害怕,我在这里。”   那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深不可见的黑暗里她在不断地奔跑,耳边始终回荡着那恶魔般的声音:“逃吧,逃吧。血色莲花会追着你,如同你手中所沾染的鲜血......你永远摆脱不了我,哈哈......”   猩红的莲花顿时绽开,像一张喷血的大口,猛地朝她扑来。   “不要——”惊骇之下,阿叶猛然睁开眼睛,全身已是冷汗淋漓。   岐芳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好了,没事了。”   阿叶怔了怔神,激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眼眸惊惧未定:“我又...”   他轻轻拍打她的背:“不过是做了场噩梦,都结束了,闭上眼睛好好睡吧。”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她的呼吸渐渐平顺,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西月岐芳翻身下了床,院子里早有个人等在那里。   “公子。”   身着黑衣劲装的女子对西月岐芳拱手道:“这个时候唤属下来,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西月岐芳负手而立,开口问道:“无笑,你可知道今夜琉珏带来的那个舞姬是什么来历。”   苏无笑摇摇头,“属下只知她是不久前晋王从花楼带回府中的,听闻晋王对她青睐有加,却不想今日他要转手送给公子。”   西月岐芳轻笑:“他这份礼,筹谋许久,我若是收下了,必定后患无穷。”   “触水凝冰之术,非一般人能操控,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个地方修习此术。”   苏无笑脸色大变:“公子是说......”   西月岐芳沉默片刻,道:“你回去,想办法查出此女的来历,看看她来栖凰究竟意欲何为?”   “属下明白。”   苏无笑领命而去,西月岐芳独立在院中,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   水榭醉花阴。   大雨初霁,退了酷暑的热气,空气清晰怡人。   醉花阴湖上的红莲开得正好,湖水澄澈滢滢,水色琉璃,艳阳清辉洒在一池碧波上,微风拂过,红莲摇曳生姿。   西月岐芳此时正坐在水榭中央下棋。   “公子,秭归有人求见。”   他执子的手顿了顿,沉声道:“请他进来。”   很快廉召便带着一个斗篷客来到水榭,他看到石桌上摆着的一棋残局。   白子黑子各占据一方,形式波云诡谲,只见西月岐芳从旗盒中执起一子,轻轻一扣。棋盘上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白子如残云一卷将黑子吞掉大片,输赢不言自明。   “这个时候你不该来见我。”   斗篷客沉声道:“南边出了点变故,我想此事还是禀告公子。”   他将剑放在石桌上:“公子放心,我已避开耳目,此次是只身前来,谁也不知道。”   西月岐芳微微颔首:“究竟出了何事?”   “最近,南部又有了动作,被派出去的打探情况将士,竟无一人生还。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的死法,你可知他们是何种死法?”   西月岐芳眸光一闪,已然猜到,沉声道:“地狱冰魄,烈士魂殇。”   “不错,那些将士竟在酷暑天被活活冻死,我想尽办法想打探是何人所为,却是毫无头绪。南纡之国,已多年没有动作,如今又开始活动,我担心有什么变故,便急急赶来将此事告知于你。”   那人叹息一声:“想当年,若不是南纡妖术作怪,荆南之战又怎会如此惨烈,连老郡王也殒没在那场大战中。”   提及旧事,熟悉场景从西月岐芳的脑海中一一闪而过,他双眼微闭,痛道:“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   当年的事,着实惨烈,可知道内情的,却也只剩下了那么几个人。   “南纡之国,信奉邪术,神秘至极。虽是小国,却从来不与他国建立邦交,竟是不知妖人从何得来这古怪的术法,莫不是真有鬼神之力存于世间。”   西月岐芳落下一子:“即便鬼神,亦有禁忌,南纡纵然固若金汤,我也偏要给他打开一道口子。”   斗篷客笑道:“本以为你早已不过问这些事,今日见了,你倒有几分当年驰骋沙场的意气,岐芳果然还是那个岐芳。我先回秭归,将军府那边,我会按之前的计划行事。”   *****   雨水从青石黛瓦的屋檐滴滴落下,阿叶在一片混沌中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眉心,看了看这屋子,明明记得昨夜是楚荆找到的她,怎么又跑到小白的屋子来了。   下床穿好鞋袜,出门便看见楚荆一脸担忧的站在走廊口。   “你怎么样?”   阿叶一愣,突然想到昨夜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他知道了,便笑道:“没事儿,睡一觉全好了。”   “既然我晕过去了,那你就该把我扔到自己的院子啊,怎么又让我占了小白的屋子。”   楚荆胸口似乎堵上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害怕打雷。”   阿叶尴尬笑道:“若是你十岁了还尿床,你好意思告诉别人吗?”   “这是两回事,而且为什么你就能让公子知道。”   啊,原来他在介意这个。   “小白也是偶然发现的,我觉得怪丢人的,还特意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呢。”   楚荆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什么丢人的,都是自家哥哥,你在我面前丢的人也不差这一件。”   “是是是,好哥哥,以后什么事都不瞒你,行了吧。”   楚荆敲了敲她的脑门,嘴角不自觉扯开了一抹笑意:“走吧,福伯担心了一夜,此刻正在饭厅眼巴巴等着呢。”   几日无事,阿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蹦蹦跳跳,恢复了生气。   这天她正在马厩里同僰衡探讨人生,突然一阵琴声传来,她很是好奇,便循着声音寻去。   穿过回环长廊,莳花垒石,她一眼便看见醉花阴上对坐的两个人。   同是白衣出尘,同是皎若日月。   琴瑟和鸣,很是登对。   阿叶藏在假山后,她不懂琴,不知道弹得好不好,不过,看小白脸上的温柔笑意,大抵还是好的吧。   她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紧,却说不上为什么。   她觉得此时出去,恐怕会打扰了这幅美好的画面,于是转身默默走了。   可这琴声,每日到黄昏便会响起,她听得只觉心烦,便偷了楚荆酒窖里的酒,夜夜在院子里喝闷酒。   月亮门口窜来个人影,她立即惊喜地迎了上去,借着月光才看清,又有些失落:“楚荆,原来是你呀。”   楚荆一把抓起散落在桌子上的空酒瓶:“啊,我的韶春酿!”   她抱着酒罐子,傻傻笑道:“呵呵,好喝……”   哎,楚荆实在心疼他那些酒:“当然好喝,窖藏了十年的酒,我自己平日都舍不得喝一口,你这贪嘴丫头,怎么却给我喝得一滴不剩!”   “对不住啊,楚荆。我给喝光了,你罚我吧。”   见她这幅痴傻的模样,真是打不得骂不得:“你小小年纪学别人喝什么酒。”   “你懂什么,我这叫借酒消愁。”   “别喝了,你有什么可愁的”,楚荆一把夺了她手中的酒罐,“况且,你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吗。”   “愁更愁,啊,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她要去抢楚荆手中的酒,却被脚下的裙子一绊,摔了个踏实。   楚荆拉起她,“让你调皮,摔疼了没?”   阿叶拍了拍裙子,全是泥,“你把我裙子弄脏了,都怪你,你要赔给我。”   “好好好,明日去集市给你买新的,赔你便是。”   她双脸酡红,醉得厉害,拉着楚荆不依不饶:“不,现在就要去,我们现在就去。”   楚荆暗想,这丫头现在醉得糊涂,不如将她打晕了事。   可看她那一双眼睛却是怎么也狠不下心,便随了她的心:“好,现在就去。”   楚荆带她来了市集,虽是晚上倒也热闹。   风一吹,她的酒意倒是醒了几分,一到成衣铺,她便立马跑了进去:“给我最好看的衣服,要白色的。”   楚荆给了个眼神,那老板便去取了一套雪白衣衫。   阿叶摸了又摸,心中十分喜欢:“我现在就要穿,你找他要银子。”   老板让她进了里间,片刻后,她走了出来。   她站在原地转了转圈:“好看吗?”   楚荆定睛一看,微微失神。   她穿红衣好看,没想穿了白衣,却是另有一番灵动。脸色微红,如晨露染上胭脂,又好似三月的月栀花,清丽无双。   楚荆付了钱,便同她说:“如今时辰尚早,你没去过戏园子,不如我们去街上吃茶看戏。”   阿叶想了想,此刻那琴声怕是还未散,便点点头:“好啊。”   二人去戏园子听戏,后来阿叶又要了些酒,喝得迷迷糊糊,闹着要让楚荆背她回去。   楚荆便低下身子,将她背在背上。   她的头靠在他脖颈,让他有些不自在:“阿叶,你好好的,不要乱动。”   “唔,小白,你怎么这几日都不理我。”   楚荆一凛,冷声道:“我不是小白。”   她却没有听进去,一路上自顾自说话:“你这几日不理我,我觉得很不开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你和素婉呆在一起,我的心里总是闷闷的。”   “我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生了病?”   楚荆哑然,这丫头年纪小,用了情却不自知,此刻,他倒是宁愿她永远不要察觉自己的心意。   “是啊,你是生了病,只要用些药,不日便会好起来。”   “原来如此,我最近有些讨厌素婉,可我觉得自己不该讨厌她,若是讨厌她,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坏人。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生了病的缘故。”   “还有,你以后不要带我去看戏了?”   楚荆故意将脚步放慢了些,背着她缓缓走,诧异道:“为什么?”   她揉了揉鼻子:“太惨了,看得我心里难过。同样是爱慕那富贵公子,为什么女将军就能同富贵公子在一起,而女贼就非得要死呢?她都舍弃眼睛去救他了,为什么他还是要杀了她?那女贼也没做过坏事,他怎么会如此讨厌她?”   “看客们说,那女贼是因为贪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才会死于非命的。我听了,很是为女贼难过。”   还道她为了又去要了酒来喝,却是这个缘由:“那公子不是什么好人,女贼一颗痴心错付,最终身死,也不过是遇人不淑,所托非人罢了。”   “你若心里难过,我们以后选别的看就是。”   回了山庄,楚荆径直往飞花小苑走去。   刚进苑子,一下子就呆住了。   感觉到停了下来,阿叶抬起头,好奇道:“咦,小白,你怎地在那里站着。那背着我的,又是哪一个?”   楚荆看了一眼公子和旁边站着的素婉:“这苑子往日都是空荡荡的,今夜倒是热闹。”   素婉眉开眼笑地上前:“今日与公子探讨琴技有些晚了,公子便让我在庄里留宿一夜。于是就来了飞花小苑,与阿叶妹妹挤一挤。”   “楚荆,你历来是庄子里最特地独行的一个,没想到和阿叶妹妹倒是感情甚笃。”   楚荆笑道:“阿叶是个野丫头,与七公主殿下挤在一处怕是会扰了凤体。还是我委屈一下,将屋子让给她罢。”   阿叶脑袋迷迷糊糊的,看见小白,便从楚荆背上跳了下来。   她到素婉转了转,然后又蹦跶到西月岐芳面前:“小白,我买的新衣服,好看吗?”   西月岐芳没有看她,她便耷拉着脑袋:“原来不好看,你这个小白肯定是假的,方才那个明明说我好看的。”   “夜深了,素婉你好生休息。”   说完,从阿叶身边擦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叶酒气上来,喊道:“这苑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我不住了,你爱给谁住,给谁住!”   说完,一股脑地冲了出去,楚荆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素婉,也跟着出去了。   第二天,阿叶在僰衡的马厩里醒来,僰衡鼻子出了出气,对她占了自己的窝很是不满。   她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得厉害,清醒了些,看着这件雪白的衣衫,立即想起了昨日的种种,很是无地自容。   于是,她硬着头皮去了堆雪园,想给小白道歉。   可她一进去便看见素婉端着铜盆等在门外,心里又开始发闷。   “公主,你端着个盆子在这里做什么?”   素婉见了她很是亲热:“阿叶妹妹,这是给公子打的洗脸水,他现在还歇着,我便等在此处。”   “你贵为公主为什么要做这些?”   “妹妹不知道,以前我在的时候,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我来照顾的。公子对这些琐事虽然在意,但总有偏爱之物。福伯虽然尽心尽力,也有不周到的地方。于是,我便趁着这个空档,再伺候伺候他。以后回了皇城,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阿叶低下头:“你对小白可真好。”   “公子视我如己出,于我还有救命之恩,我做这些实在不算什么。”   阿叶还想再问,门却一下子打开了,小白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大早,你们两个这里做什么?”   阿叶本是想赔罪的,可见了素婉,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没,没什么”,说完便掉头走了。   她落落寡欢的去厨房给福伯打下手。   福伯见她神情落然走了进来,很是诧异:“丫头,今天这是怎么了,像个霜打的茄子。”   她撩了裙摆,坐在灶台下:“福伯,你知道小白喜欢吃什么吗?”   福伯慈爱笑笑,“公子素来对饮食不挑剔,大家吃什么,他便吃什么?”   她往灶堂里送了几根柴火,低声道:“不是这样的,他有喜欢的东西,只是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可素婉知道,只有她知道。”   福伯愣了愣神:“她曾在这山庄里住了十多年,与公子他们一起长大,知道也不奇怪啊。”   “这倒是,他们有十五年的情谊,可我却才认识小白一年多。只要我一直呆在他身边,以后也会知道的。”   “对嘛,来日方长。”   “不过,你在这柴火堆里转来转去可小心被沾上灰,那白衣裳一沾炭灰可就完啦。”   “你说得对,我看素婉穿白衣好看,便学着她的样子也穿一身白衣,可这根本不适合我。我现在就去换了。”   福伯笑笑,宽慰道:“丫头,你无需艳羡他人,你有你的好。”   阿叶扯开嘴角,通透的笑了。   当日,她便将那身白衣换了,穿上那身大红衣衫,见了素婉也落落大方的打招呼,一扫眉间的抑郁和阴霾。    ☆、弦断   风萧萧兮叶纷飞,夏日已过,秋意渐来。   重阳节那天,小白又被请去赴宴,却没有带阿叶,她在后山逗了会儿鸟雀,觉得没意思便早早回了飞花小苑。   暮色四合,新月如钩。   飞花小苑的海棠树下,有个人早已等在那里。   “公主?”   她此时不在宴席吃酒,跑到这苑子里来做什么。   素婉转过身来:“阿叶,我自小并无姊妹,公子让我要待你如亲妹,我心里也是高兴的,可你却从来不肯叫我一声姐姐。”   “公主说笑了,阿叶一介贱民,身份低位,怎敢与公主攀亲带故。”   近来,她去戏园子的次数多了,也能学得别人将生分话说得有模有样。   见她如此疏远自己,素婉苦笑道:“贱民?若是如此算起来,我也是个贱民,与你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叶看了她这幅哀婉的神色,不觉恻隐,心软了下来:“我不是有意这样说话的,你今夜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素婉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阿叶,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阿叶想,你都这副模样了,我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左右躲不过,便在她身旁捡了个位置坐了。   “你说吧,我听着。”   阿叶托着下巴,认真听她说起过往来。   “我的娘亲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偶然一个机会同当今的圣上有了一段露水姻缘,于是便有了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突然有了孩子。家里的人自是不会善待她,就带着我离开了故乡,四处流浪。”   “有一年天下大旱,遇着饥荒,听闻画安郡在收纳难民,我们母女二人便往画安郡逃去。”   “我娘身染重疾饥寒交迫,倒在了城门口,被一个好心的夫人救了回去。那位夫人不仅治好了我娘的病,还将我们收留在郡王府里。”   “对此,我很是感激,心里想着即便生生世世为奴为婢,也要结草衔环。”   “那时,王妃见我年纪还小,只将娘亲留在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事,却将我送到另一处院子。原来郡王府此前已收留了几个孩子。王妃将我们送做一处,请了先生好生教导。”   “我儿时身体孱弱,剑也提不起来,比不得楚荆他们,所以只能学学诗词歌赋。”   “可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虽然不能舞刀弄棒,琴棋书画却学得很是不错,夫人对我也很是喜欢。”   “有一日,天气太热,我抱了卷册子,找了处树荫读书。”   “刚打开书卷时,便听得不远处懒洋洋的哈欠声传来,抬眼一看,对面树上藏了个少年。”   “此时有人急匆匆地走过来,问道:‘你可见过公子?’”   “隐藏在对面树荫中的人悄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便摇了摇头。那人走远了,他便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叶子,朝我走过来,‘此前未在府里见过你,你可是新来的?’”   “我已听闻郡王育有一子,又见他方才那般,便猜中了他的身份,‘你是小郡王。’”   “他嘴角一弯,‘倒是个聪明的丫头’,又看了看我手中的书,补了一句,‘不过很无趣’。”   “他说我很无趣,其实我有点不甘心,心里想着,总有一日要让他刮目相看,便开口道,‘我叫素婉,你要记住这个名字’。”   “此后,我便拼了命地努力。别人都说我弹得一手好琴,可却不知道我为了提升技艺,差点废了这双手。”   “后来,大抵是感念我这份努力,他终于对我侧目。王妃喜欢我,要将我收作干女儿,他却死活不同意。只让王妃赏了我一座单独的院子,跟现在这个院子一样,也叫‘飞花小苑’,可却不是这般光景。”   阿叶听她说到小白不想认素婉妹妹时,心里有些慌,可在慌什么她却不明白。   素婉语气温柔,继续道:“自从得了飞花小苑,他便时常前来指导我的琴技,我心里也很是高兴。他偶尔来兴致的时候,我们便斗一斗琴。偶尔也陪他下下棋,那时候他并不似现在这般风轻云淡。身上有着少年人的意气,他常与剑术师傅比剑,有时候输了,也会不甘心。在夫人的面前,还会想孩子一般耍赖。那时候的他,我觉得很好。”   素婉说得都是些阿叶不知道的事,原本她以为他们只是差了十年,那只是模糊的时间,可当素婉将这一件件说出来时,她才知道这十年,如果具体到每一天,那是一段多么遥远的距离。   “现在的小白也很好。”   “那是他只让你看到他的好,不好的时候,他都自己忍受着。现在的你恐怕无法想象,他曾也是个会开口大笑的少年儿郎吧。”   素婉看了看惊讶的阿叶,继续道:“后来,王妃染了恶疾,重症不治,撒手人寰。老郡王心灰意冷,便请命征战南纡,最后也战死在那场大战中。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荆南之战栖凰大胜,却只有他一人输得惨烈。山河仍在,可他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沉默半响,素婉开口道:“阿叶,你可知我娘亲是怎样死的?”   阿叶没有答话,听她继续说道:“当时,老郡王战死,圣上为了安抚画安百姓,便亲自到王府吊唁。也就是那时,他发现了我娘。当时公子请辞归隐,这件事便没有被捅破。后来,我娘担心被人发现我的身份,便独自离开画安郡。谁知,在途中却中了毒箭,药石妄灵。那时,我便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做这个公主了,于是最后连我也舍弃了他。”   阿叶见她握紧了拳头,知她心中必是难过,便开口道:“你现在做了公主,便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素婉摇摇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只知道我是公主,却不知我在那黑暗的宫墙下是如何活下来的。”   “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便不会忘记过去那些事。此生,只要是公子想做的事,哪怕是赔上我这条命,我也要帮他完成。为了他,我可以舍弃一切。”   素婉的眼睛在发亮,此时的她竟让阿叶有些自愧弗如。   “原来你也是这般不容易,你对小白的心意,他一定会明白的。”   阿叶不知如何安慰别人,便拉起她的手,郑重道:“素婉姐姐,以后你若是有什么要阿叶帮忙的,只管说,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素婉缓和了神情:“阿叶,你终于有几分亲近我了,可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怕是会伤了你心。你年纪尚小,有些事弄不懂因果缘由,我既然叫一声妹妹,就要提点你一二。”   “你不用这么客气,有什么直说就是。”   “我听说,公子落谷,是你救了他的性命?”   阿叶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那场大战之后,他再没对谁上过心。如今,将你接入山庄又百般温柔对你,大抵是想报答你救过他的恩情。”   阿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心里却有点难受:“我没让他报答什么。”   “这是你的想法,他却不作此想,他素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更何况,阿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日在山谷里救他的不是你而是别人,又会如何呢?”   “若当日救他的是别人,他也会如对你这般对那个人的。”   这句话好像一根针,骤然刺入她的心房。   “你说的这些我从没想过。”   素婉站起身来,走到海棠树下,用手摸了摸树枝:“这个苑子是按原来的样式仿造的,一花一木都没有变过。我自幼与他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情谊,比你如何?可他还是将这飞花小苑给了你。今日他能给了你,难保明日不会给别人,你说是也不是?”   她说得句句在理,阿叶从未想过的问题被她一一剖开,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正视。   “素婉姐姐,你说的不错。可当日救他的是我,这说明我们是有缘分的。如果有一天小白不要我了,我走就是。但他一日不赶我走,我便要留在他身边。”   素婉叹了口气:“我若是有你这份执着,也不必走到这般地步。”   “今次是我最后一次来画安,以后再见公子怕是难了。既然你决意要留在他身边,我有一桩事却要嘱托你。”   见她神色肃穆,阿叶也凝神听着:“你要托付我什么事?”   “大战之后,公子受了重伤,身体大不如前。我同他讨教琴技的时候,发现他的气息越发不稳,想来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他一向将这些事情瞒得滴水不漏,我怕事态严重,难以挽回,你千万要照顾好他,切莫让他心绪起伏太大。”   “我晓得了,你放心,你说的事,我自然会办好。”   素婉暖了神情:“阿叶,今夜我同你说的一席话,句句肺腑,如有失言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阿叶心中虽不好受,还是接了话:“怎么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那么,我走了,你多保重。”   ******   那夜之后,皇族一行回帝都了,数月来,画安郡波澜不兴,没什么事发生。   直到隆冬大雪的一天,她捡到一只受伤的信鸽。   她立即将鸽子送去了堆雪园,可院子空荡荡的,小白似乎并不在里头。   她担心有什么要紧事,便将里面的信签拿来读了。   奈何信是用小篆写的,她一个字也不认识,便急急找了楚荆。   楚荆一看,脸色大变:“这信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捡的,怎么啦,信上写的可是要紧事?”   楚荆若有所思,最后慎重对她说道:“的确是桩要紧事,不过你答应我,捡到信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对公子也是如此,否则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明白吗?”   “信上到底写的什么,你这样紧张。”   楚荆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眼下不能告诉你,我现在要出去办一件事,我回来之前,无论谁问起什么,你都不要开口。”   “嗯,我知道了,那你小心些。”   楚荆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走了。   三日过后,廉召红着一双眼睛,劈开了她的房门。   “怎么啦?”   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阿叶立即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出,我问你,素婉飞鸽传书来的求救信是不是被你私自扣下了?”   “什么求救信?”   “你还装蒜,那只信鸽分明被关在你院子里。”   阿叶脸色大变:“素婉姐姐出了什么事?”   “边境之战栖凰大败,南纡要求和亲以平息战事,要选栖凰公主作为和亲对象。三日前,素婉逃出皇城,写信求救。可因你私自扣了信件,害得她空等三日。最后被御林军压回帝都,今日和亲队伍已出发去了南纡。南纡是什么样的地方,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因你一己之私,却毁了她一生,看看你干的好事!”   阿叶听了这话,胸中一震:“怎么会是这样。”   怎会是封求救的信,楚荆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瞒着她。   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而且她答应过楚荆,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你可知道她这些年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她在那龌龊的宫墙中是怎样活下来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逃走,却毁在你手上。她本不必去和亲,却因为这么一出,生生被送上了死路。”   廉召握紧手中的剑,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随后,西月岐芳也来了,他看了看院子里那只鸽子,然后走到阿叶面前。   阿叶心里急道,楚荆你怎么还不回来。   “小白,我……”   她想说,不是我,我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什么。   可当她抬起头看到他的脸时,心里却起了巨大的变化。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一副神情,淡漠到骨子里,完全不是她认识的小白,仿佛是个陌生人。   “阿叶,我只问你一句。”   “你说。”   信,是不是你扣下的?”   她咬了牙,倔强的吐出一个字:“是,可……”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却如霜雪一般冷,阿叶知道她什么也不必说了。   西月岐芳没再开口,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他根本就不想听她解释,他只想知道结果,她便给了他一个结果。   阿叶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裂开了。   那天,西月岐芳屏退众人,只是抱了“沐成雪”到醉花阴,不分白天黑夜的弹奏。   天上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他却衣衫单薄地坐在亭子里弹琴。   一连三日,琴音不绝。   “福伯,今日我才知道,素婉在小白心里的分量。之前,我见他对她很冷淡,以为他根本不在意她,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素婉从小性子就静,总是一个人呆着,却不想她和公子在琴艺上很合得来。都说琴是弹给知音听的,素婉如今远嫁异国,能听懂公子琴音的,怕是没有了。可老奴却担心公子的身体,他这三日不眠不休地弹奏,身子如何受得了。”   想起素婉曾经嘱咐过她的话,阿叶开口道:“那我去让他不要再弹了。”   福伯见她握了弯刀,朝醉花阴而去,想开口阻止,却不知该说什么,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阿叶径直走到他面前:“小白,你若是心里有怨气,朝着我发便是。你这样折磨自己,大家都在替你担心。”   他却对她的话聪耳不闻,指尖浮动,琴音凛凛,好似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我知道你难过,可你这般伤心难过,素婉姐姐她根本看不到。你不应该坐在这里弹琴,而是该振作起来,想个法子救她回来。”   他还是没有反应。   阿叶神色肃穆:“小白,不要再弹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却不见半分颓败,仿佛他已入了那琴境中。   阿叶见他如此,心如刀绞一般的痛。   她一把拉起琴下的锦缎:“我说不要再弹了!”   琴随着锦缎飞出,落在地上,琴身摔成两半。   阿叶手指颤了颤:“我…”   西月岐芳没有说话,站起身来,从她身侧擦身而过,神色一片冷漠。   廉召赶来,看着那被摔坏的琴,冷冷道:“你占了她的院子,害她远嫁异国,如今又摔了她的琴,做完这些你可是满意了。”   她心中本来很是愧疚,可小白方才对她的神色,让她的心好似结了层冰霜。   她便扬起脸,神色倨傲,倔强道:“是啊,我就是如此顽劣不堪,谁让你们要将我带回来,如今吃到苦头了吧。”   廉召捡起“沐成雪”,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那是阿叶在山庄里最后一次见小白,那天以后,他好像就从山庄消失了一般。   不久,楚荆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她对自己的事只字未提,也没有问楚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觉这些都不太重要了。   楚荆下了山去找小白,廉召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西月山庄里除了福伯,就只剩下僰衡了。   她知道,小白不要她了。   可她愿意等一等,说不定等他气消了,总会回来的。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没有回来,她心里很难过。   于是牵了僰衡,独自下山,心里想着,自己做错了事,就该赔罪。   若是他不原谅,那么自己就离开这个地方,回祁微山,一个人过日子。   可没想到,为见他一面,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定契   将军府,地牢。   西月岐芳斩了穆澜星的剑救下阿叶,穆澜星大喝道:“她掳走我家阿姐,你为何包庇这个妖女!”   西月岐芳难得眉间有了怒色,冷道,“她是我西月山庄的人,不是什么妖女。”   本想抱了她离开,却发现他轻轻一动,她都难受得难以自持。   穆澜星愤恨难当,副将秦越立即将他劝住,可见了这幅光景心中却是犯难。   楚荆冷声道:“我今日才知道,将军府原来是个草菅人命的地方,不问青红皂白便将人一阵毒打。若她有个万一,谁也别想好过。”   “哼,我阿姐要是出了事,莫说是她,我连你也一并治罪!”   穆澜星冷哼一声,他历来看不惯楚荆在府中为所欲为的模样,此处是他穆家的地方,他想打谁就打谁,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秦越见廉召好说话些,便上前问道:“廉护卫,这可如何是好。”   廉召答道:“想来其中怕是有些误会,还是先去请了大夫,等她醒了,才能说得清楚。”   阿叶此时脸色煞白,前胸后背的衣服悉数被鞭子抽裂,露出遍体的伤痕。   西月岐芳立即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掩住肌肤。   “大夫来了!”   医馆郎中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见那女子被打得血肉模糊,不忍直视,叹了口气:“一个姑娘家,就是审犯人也不该下如此狠手呐。”   楚荆急道:“废话什么,快给她治伤。”   老郎中看了站在周围的一圈人,犯了难:“这姑娘受得是外伤,一群男人围着,我怎么给她上药,快去找个女眷过来。”   秦越正要去找,却听西月岐芳道:“不用了,你们全都下去。楚荆,廉政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楚荆心急如焚,却还是听了吩咐,将众人屏退挡在外面。   郎中见西月岐芳并不避嫌,以为他是这女子的至亲之人,便也不再多嘴。   “老朽看她这伤背部严重得多,先替她把淤血排了,然后上些伤药,你且让她翻个身,撕开她后背的衣衫。”   郎中走到一旁配药,他便按他说,划破她的衣襟,然而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伤痛的他也不由惊心。   一个拂袖,他猛然用袍子盖上她的背,对那郎中说道:“你配好了药就出去,我来替她上药。”   郎中见他态度坚决,不敢坚持,便将伤药给他:“敷药之后,再给她吃些药剂。夜间千万要注意,若她发起烧来,怕是要不好。”   楚荆见郎中走了,正想移步进来,却听得西月岐芳大喝一声:“我说过,谁也不许进来!”   楚荆止住脚步,留在原地。   见外面没了动静,他这次又掀开了外袍。   整个背部,本该是洁白无瑕的肌肤,却布满了狰狞恐怖的痕迹。那痕迹既不是伤痕,也不是烙印,而是一种非常妖异的徽记。   徽记的形状是一朵朵开得十分妖异的红莲,灼眼的猩红犹如从地狱中衍生出来,血色狰狞。   更诡异的是,从背部渗出的血好像正在被那红莲吸收,花瓣开合,像是活得一样。   西月岐芳心中百转千回,最后生生压下异色,敛了神情,将药粉轻轻洒在她伤口上。   迷蒙中的少女,觉得自己快死了,背部的伤像火烧一般地灼痛。   身体在黑暗里不断地坠落,她想开口求救,却怎样也发不出声音,豆粒大的汗水沿着额角留下,她的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却偏偏一个字也哼不出来。   西月岐芳将她一把抱起,无视众人的眼光,带她回了沉玉园。   夜里,她果然发起高烧来,额头的温度很是烫人。   阿叶在冰与火之间煎熬着,朦胧中一双冰凉的手,捧住了她的脸。明明是酷暑天气,这个人的手怎么会如此冰冷呢?   “水…给我水。”   冰凉的液体浸润着她因缺水而干裂的唇,让她觉得需要更多。   灯火摇曳,已是夜深。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西月岐芳却一刻也未曾合眼,他取出苏无笑传来的密信,提起笔思量片刻,写了封回信,一夜就这么过去。   ******   阿叶醒来时,那个白色的身影支着头,靠在她床边休息。   她伸出手去,轻轻一动,对方便醒来了。   “阿叶,你醒了。”   她惊了一下,立即将手收了回来:“这个梦还有些真,竟然会开口说话。”   西月岐芳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阿叶,是我。”   “骗人,我做错了事。小白在生我气,怎么肯出来见我,一定是假的。”   西月岐芳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我就在你眼前,这是真的。”   她翻了个身,全身撕裂般地疼痛骤然袭来,她方才知道,真不是梦。   西月岐芳扶起她靠在自己肩头:“阿叶,我问你,你身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   话音一落,她突然大惊失色:“你看到了!”   他点点头:“告诉我,是谁在你身上留下这样恐怖的伤痕?”   阿叶脸色煞白:“很恐怖吗?”   这痕迹是如何来的,她不记得了,可她知道那是一场噩梦,一场连记忆也不愿留下的噩梦。   “到底是姑娘家,你放心,我会让人治好你,绝不会留一点儿伤痕。”   见她沉默不语,他话锋一转,问道:“当初在山庄,是我错怪了你,可你为什么不解释给我听。”   阿叶垂下眼睛:“那时你生我的气,我想说,可你并不想听。”   西月岐芳心中一怔,原来她什么都明白。   那时她确实想解释的,可他什么也没让她说出口。   无声的谴责有时比口出恶言更让人难过。   他轻轻抱住她:“是我的过错。”   阿叶摇摇头:“不,不是你的错。若是我早将信鸽的事告诉你,你或许还有办法救她。”   “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说这话的时候,阿叶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来他也应该是很难过的,可她却没法再开口。   留了一会儿,西月岐芳便让楚荆来照顾她。   楚荆端着药碗走进来时,她正在发呆。   “阿叶,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见到楚荆,阿叶吃力地挤出个笑容:“楚荆,你来啦。”   楚荆将药递给她:“把药喝了,快点好起来。”   阿叶将药一口灌下,她稍微动一下,身上就抽痛不已。   楚荆看得心疼,愤懑道:“他们把你打成这样,要不要哥哥为你出气。”   阿叶勉强笑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没觉着有多疼。更何况,是我有错在先,你要怎么为我出气。”   楚荆微微皱眉:“当初的事是我的错,却害你受苦。后来,我找到公子,却因些缘由,要藏匿行踪,没法传信给你。这一年,你是不是很不好受。”   阿叶摇摇头:“楚荆,我知道,全山庄就你对我最好。即使小白不要我了,你也不会弃我不顾。你没告诉我,总有自己的原因,我不怪你。”   楚荆突然觉得阿叶好像成熟了许多,可这种成熟却让他生出些不安。   突然想起一事,他便开口问道:“我们行踪极为隐秘,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在将军府的,又怎会让唐无双将穆红菱掳了去?”   阿叶开口道:“我走了许多地方寻找你们的下落,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后来,突然想起我撞到过的那位将军,便想来秭归碰碰运气。在集市上我偶然听见两个婢女谈论起鬼面公子的事,便料定你们就在这将军府中。可将军府守卫森严,我闯了许多次都进不来,吃了些亏。最后无计可施了,便想了个法子。让唐无双将穆红菱绑走,这样自然会有人来寻,我便可以以此为交换,见着小白。”   “只可惜,阴差阳错,穆红菱在半路上被人劫走。我和唐无双被抓,就成了现在这样。”   你做了这许多,不过是为了见他一面,阿叶,我宁愿你独自离去,也不要来秭归。我甚至希望他一直误会你,你们就这样不要再见面,时间久了,就放下了。   “你好生休息,我还有些事。”   “等一等”,阿叶拉住楚荆,“有个老人家给了我一把琴,我放在客栈了,你能不能帮我取回来。”   “是送给公子的?”   “不,是还他的。”   楚荆叹息一声,走出了月亮门。   廉召等在门外,问道:“她怎么样?”   楚荆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讨厌她,她若有什么,你该开心才是。”   “你何处此言,素婉远嫁异国,难道不是你们惹下的祸事!”   楚荆冷哼一声:“那封信明明是陷阱,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公子跳进去。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是公子出手,会把西月家置于怎样的境地。”   “再说了,就算那封信真的到他手里,你以为他会如何做。我们不是没有在南纡人手里吃过亏,如今好不容易能打开一条口子,他会放过这个机会吗?素婉远嫁南纡是谁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   廉召连连后退:“不,不可能......”   楚荆笑道:“从无笑回到画安的那一天起,所有计划就已经开始了,唯一的区别只是谁入南纡。”   “廉召,你要记得,我们欠西月家的,不是一条命就能偿还的。”   廉召闭上眼睛,他当然知道,所以他从来没有争过,也永远不会争。   “可她在南纡要如何生存?”   “深宫似海,她也好好活下来了,你不要太小看素婉,她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楚荆拍拍他的肩膀:“更何况,还要无笑在,两国联姻,只要她还是栖凰公主,便没人能动得了她。”   见他沉默,楚荆转了话锋:“穆红菱被劫持,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我去打探打探。穆家认定此时与阿叶有关,必定不能善了,你守在这里看好她。”   *****   将军府,霞蔚堂。   穆云起听到小妹被绑的消息即可从帝都赶了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官袍,便急急请了西月岐芳商量对策。   “大哥,就是他,包庇掳走阿姐的妖女!”穆澜星跨进书房,便指着西月岐芳兴师问罪。   谁知穆云起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混账东西,我还没教训你,你倒敢恶人先告状。来人,将他捆了,扔到祠堂思过三日。”   “大哥,这些外人掳走阿姐,你却来罚我,你是非不分,我要告诉阿娘!”   “还敢说我是非不分,没弄清楚真相便动用私刑,你还有胆子告状。秦越,先打他三十大板,再扔去祠堂。”   秦越带着守卫进来:“将军,这……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   穆云起的父亲早逝,三个孩子都是由夫人一手带大,对小的这个更是宠溺到骨子里,若是今日罚了他,将军耳根怕是不得清静了。   穆云起很头痛,他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岐芳,见他端着茶杯,好整以暇的品茗,   并未出声相劝,便狠下心:“拖出去,打!”   侍卫架着穆澜星出去了,穆云起开口道:“这孩子自幼被娇惯坏了,才养成这无法无天的性格,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西月岐芳放下茶杯:“严重了,这是将军的家事,要怎么处理,该看将军的意思。”   见他难得肃穆,穆云起立即转开话锋,问道:“菱儿究竟是被何人掳劫而去?”   西月岐芳轻摇了摇头:“我已派了楚荆去查,眼下还未收到消息。”   穆云起扶额:“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掳人的缘由一是为了钱财,二是为了复仇。无论哪个原因,对方总会有所行动。如今,敌暗我明,只能先静观其变。”   “我除了行军打仗,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素不与外人来往,怎会惹上仇家。希望对方只是求财,不要伤了菱儿性命。”   西月岐芳沉声道:“你身在朝堂,手握重兵,有时候行事过于正直硬派,免不了与人有所磕碰。须知,刚则易损,强极必辱。”   穆云起沉思片刻:“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桩事。”   “一年前,边境一战,军中粮草被扣,后备不续,饿死许多将士。近日,太子殿下查出是侍御史王尚忠做了手脚,我心中愤懑便参了他一本。圣上派人抄了他的府邸,将他流放去了北疆。”   西月岐芳凝眉道:“这个王尚忠平日可与什么人来往?”   穆云起摇摇头:“我一直驻守边关,对这些事还真是不太清楚。”   西月岐芳道:“据说此人专横跋扈,行事嚣张。你只要暗中调查一二,便可知是谁在背后给他撑腰。”   “我立刻派人去查。”   ****************   郊外丛林。   夜间,林中雾气正浓,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见。   唐无双一路逃出城外,却不见有人追来,于是找了颗高大的树干跳上去。   他实在又累又困,简单处理了伤口便倚着树干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他似乎察觉周围有人,一个激灵跳下树干。   “谁在哪里?”   林中迷雾渐渐散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十分奇怪的人。   与其说那是个人,倒不如说他更像幽灵。   满头银发垂至脚踝,头上束着一条雪白的抹额,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似乎要与林间雾气融为一体。   更奇怪的,是他的脚下,一步一霜华,他走过的地方,草木都结成了冰霜。   唐无双擦了擦眼睛,饶是他不知天高地厚,此时也惊慌失措起来。   不知对方意欲何为,不过肯定没好事,于是点地而起,正想逃,却发现身体竟动弹不得。   足下窜起一股寒意,他低头一看,一双腿竟被冻在原地。   “你是什么人,你、你、你要对小爷做什么?”   那人来到他面前,开口道:“一年前,你替我送过信。”   “原来你就是药王谷里和我打赌的人。”   一年前唐无双闯进药王谷,扬言天下无他不能偷之物。谷中有个人与他打赌,虽不见其人,却输了赌约,于是答应替他办件事,便是送信到西月山庄。   唐无双心中起火,怒目而视:“为了送你那封信,小爷毁了容貌,还差点丢了性命,我不去找你,你倒来找我?”   不过,也遇见个有趣的丫头,但这话他只藏在心里,没说出口。   对方仍给他一个琉璃盒子,开口道:“这是灵兰玉溪膏,祛疤良药。”   唐无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好心,一年前怎么不给小爷送来。”   嘴上虽然不屑,却还是将盒子放入腰间。   “小爷答应你的事已了,你现在找小爷又是为了什么。”   那人向他抛去一块木牌:“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唐无双一看那块牌子,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我要与你定下契约,一年之内,你要听我差遣,而我可以满足你任何心愿。”   唐无双冷笑道:“哼,好大的口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缓缓吐出几个字,唐无双脸色大变,当即与他定下契约。    ☆、冰尸      九月深秋,桂花落了一地,甜腻的香气伴着凉风缓缓飘进屋子,和月光一起被揉碎在梦里。   少女赤脚在雪地里走,她抬头望着夜空,上面的月亮碎成了好几片,挂在遥远地天空中,怎么也触摸不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为何身体已变得透明,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她的不断地往前行,却搞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雪花落在她肩头的瞬间立即化成水滴,水滴滑落到地面,在她跟前开出一朵一朵的红色莲花。   红莲蔓延成一条小道,她沿着那条路一直走,最后停在一面湖泊前。   那是一面巨大的湖泊,月亮的碎片在倒映中渐渐聚集,形成一轮完整的圆月。   少女好奇地伸出手指,她轻轻一碰月亮消失了,同时水面翻腾起来,湖中升起一朵被冰封的巨大莲花。   莲花的花瓣上方浮着一个幽影,看不清样子,只看到包裹着影子的妖异红光。   看见有人到来,那影子似乎很兴奋,迅速飘荡到少女面前。   少女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个女人,长着一头火红的长发,散发出诡异光芒的,正是她眉间那朵若隐若现的红莲徽记。   少女下意识想逃,可她的手脚却被像荆棘一样的烈火缠绕住,让她被迫留在原地。   那个女人像幽魂一样地绕到她身后,双臂绕着她的肩膀,哄道:“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实现。”   火烧般的灼热像荆棘一样充满了少女的身体,她本能的意识到不能听这个女人讲话。   她想捂住耳朵,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我什么也不想要,你走开!”   那女人火红的长发纠缠成一团,缠住她的身体:“说谎可不是好孩子。哦,不,你本来就不是好孩子,你不乖,你有很多秘密。”   “你胡说,我没有。”   她拼命地想要挣脱火焰的束缚,可她越是挣扎,就被束缚得越紧。   “哦,是吗?”   她尖锐的指甲摩挲着少女的后背,笑得鬼魅而妖异:“那你告诉我,这里的印记是怎么来的?”   少女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颤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   那个女人扭曲的笑了:“你知道的,这些都是恶的印记,是那些被你杀掉的人留下的诅咒之印。每一朵红莲都是一个恶的印记,你杀了很多人,可是你忘记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用不了多久,你什么都会想起来的。”   少女紧紧咬住下唇:“你乱说,我没有杀人。”   那女人绕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别害怕,我和你一样。我们生来就嗜血,残暴,恶毒,只有杀戮才能让我们感到满足,只有鲜血才能浇灭我们的怒火,只有杀戮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不,我不是,我不喜欢血,也不想伤害别人。”   “别再自欺欺人,你知道的,你是个只能生存在黑暗中的怪物,谁也不会爱你,谁也不会来救你。”   “不,我不是怪物,我是人,会有人爱我。”   “很快你就是了,我们赌赌看,那时候还会不会有人爱你。”   不要说,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听。   终于,她的身体能动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拔腿就跑。   虚无的声音却一直追着她——你逃不掉的,你会经历绝望,你会憎恨人类,你会渴望力量,最后你会选择毁灭。   哈哈哈,当你我祈求力量的时候,你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捂住耳朵拼命地往前跑,突然脚下一空,跌入湖中,湖水有股浓浓的腥气。她低头一看,清澈的湖水已变成漫无边际的血水,血水汹涌翻腾,幻化成一个巨兽,一口将她咬碎!   啊——   阿叶大叫一声,从梦境中陡然惊醒,她捂住心口,惊魂未定。   刚才的是什么,那是谁的梦,梦里那个可怕的女人又是谁,她的头很痛,好像有什么要裂开一般。   混乱之际,窗户突然被个黑影一钩,骤然盖了下来。   “谁!?”   瞬息间,屋内的烛火悉数熄灭。霎时,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别喊,是小爷我。”   耳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偏头一看,正是前几日逃走的唐无双。   见她脸色煞白,大汗淋漓,一身湿透,唐无双正色道:“你怎么了,可是伤口复发?”   阿叶拢了拢被子,将自己遮住,摇摇头:“没有,只是做了个噩梦。”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去而复返,可是找到穆红菱了?”   见她真的无恙,唐无双便安下心来,拿起茶壶就嘴里灌水。   一面喝水一面说道:“你看这个。”   说着,他便从怀里取出一块黑木牌子,阿叶接过来一看,上面刻着“烟雨楼”三个字。   “烟雨楼是什么地方?”   唐无双眯起眼睛:“‘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句诗听过没有?”   阿叶点点头,疑惑道:“可这跟穆红菱失踪有什么关系?”。   他摸了摸脸上的十字疤痕:“ 江湖上有个杀人组织,据说里面的杀手个个身怀绝技,手段毒辣得令人发指。他们杀人时,血溅出来好像三月烟雨,漫天飞扬,所以别人便称这个组织为‘烟雨楼’。”   阿叶接道:“你的意思是烟雨楼的杀手将穆红菱掳走了?可他们是江湖中人,平日素无来往,又怎么会突然劫走穆红菱。”   唐无双笑道:“在江湖中,□□是常事,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不过请得动烟雨楼,对方来头恐怕不小。这穆云起该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哎,头都大了,先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他塞了个东西到阿叶手上,“这给你,赶紧擦了。”   阿叶一看,手中是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盒子:“这是什么?”   “灵兰玉溪膏,除痕祛疤很是管用。”   阿叶抬眼看到他脸上那道明晃晃的伤疤:“昔日我毁你容貌,现在你却如此帮我,我如何还能收下你的东西。既然这药膏如此管用,你不如用在自己脸上。\"   “再是灵药,可惜陈年旧伤,治不了咯。”   阿叶低下头:“对不起......”   唐无双截了她的话,一双眼睛贼亮,笑得光彩夺目:“阿叶,你可还记得自己为何毁我容貌?”   阿叶自然记得却不答话,唐无双很是委屈道:“当时你说,我长这张脸会祸害良家妇女,可现在我脸毁了,再也祸害不了别人了。”   阿叶将头埋得很低,正想如何道歉,却见唐无双突然欺近:“阿叶,我祸害不了别人,祸害你好不好?”   她抬眼一看,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里竟有十分真诚,看得她突然窘迫起来。   她推开他:“你这小贼,言语如此轻薄,若是惹了厉害的人,总有一日会吃亏的。”   唐无双狡黠一笑:“你这是在为我担心?”   阿叶叹了口气,开口道:“药膏我收下了。因为我的缘故,害你卷入这桩麻烦事,我心里过意不去。当日我们说好,你劫走穆红菱,我就将僰衡送给你。可我没有告诉你,僰衡是有主人的。”   说话间,她解下腰间的红羽铜铃:“我这人穷得很,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一直戴在身上。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自此我们的交易便算作结束。”   唐无双沉默片刻,却没去接,想了想,又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东西:“马我要,这个我也要。你只需记得,第一桩交易你还欠我一匹马。而这红羽铜铃,便作为第二桩交易的信物,我一定替你把穆红菱给找回来。”   话音一落,他立即跳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阿叶叹息一声,却不知心里是个怎样的滋味。   不过,她旧的烦恼还来不及消解,新的烦恼又来了。   唐无双前脚刚走,西月岐芳后脚便进了屋。   他绕过屏风,走到窗前,柔声道:“可是又做噩梦了?”   西月岐芳伸手去撩她凌乱的额间发,却被她猛然避过,他的手顿在空中,气氛有些尴尬。   “阿叶......”   阿叶将手里的琉璃盒子藏到身后,低声道:“我听别人说,女孩子不能随便给别人碰,若是有了肌肤之亲,将来是嫁不出的。”   西月岐芳神色微沉:“阿叶想要嫁给谁呢?”   阿叶沉默不语,西月岐芳一把拉过她,他的脸离她好近好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肌肤之亲吗,可要我告诉你?”   眼前的小白似乎变得很不一样,平日那双温润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流动,那是她所不懂得某种强烈的情绪。   他离她是那样的近,鼻息相闻,她的脸突然就红辣辣的红了,胸口好似有个虫子钻来钻去,让她很不自在。   阿叶想推开他,手上却怎么也用不了劲:“等...等我再长大些...自然就懂了。”   西月岐芳轻笑一声,放开了她,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琉璃盒上,问道:“方才来的人是谁?”   此话一出,阿叶刚平复的心又被搅动,她慌乱答道:“没、没有,一直都是我一个人。”   他看了看窗口,又看了看她腰间,开口道:“阿叶,我早说过,你不适合说谎。”   他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失望:“是不是害你伤心过一回,你就不再相信我。”   顿了片刻,他口气软了下来:“也罢,方才有人惊呼,我才过来看看,既然你没事,我便走了。”   “等一等”,阿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是唐无双,刚才来的人是唐无双!”   她终究还是不想骗他,更何况,他那么聪明,她也骗不了他。   西月岐芳坐下来,拿起那个琉璃盒子:“这是他送你的?”   阿叶点点头。   “他倒是心思细腻。”   阿叶看了看他的脸色,急急道:“他主要不是来送这个的,而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她将那腰牌递给他:“听说这是烟雨楼的东西,我们猜想穆红菱会不会是被他们给抓去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开口道:“阿叶,这些事有我在,无需你出头。天大的事,有我担着,你只需快点养好伤,能在我身边活蹦乱跳了,我才安心。”   阿叶抬眼看他,眼前的人,笑意暖人,总是让她在惶惑恐惧中感到安稳。仿佛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她都不会害怕。   她是多么眷恋这种感觉,可是那个梦......那个梦让她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那种不安能将眼前一切的美好会被瞬间摧毁。   ***********   鲛帩帐中春光好,蒲团扇上美人娇。   帐子外,一个黑衣人躬身禀告道:“主上,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   帷幔中飞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把这个喂给她吃了,关起来先饿她三天,再带来见我。”   黑衣人稳稳接住,说了个“是”便退了出去。   帐子里传来女人的娇嗔声:“主上,你又从哪里弄来一个美人,可是嫌嫣儿伺候得不好。”   男子将那女人捞入怀里温存一番:“一个嚣张跋扈的丫头,我怎么会看上她,她怎及你这般风情万种。”   “主上可真会哄人,当初还狠心地想将嫣儿送人呢?”   男子嘿嘿一笑:“若知你百般本事,我怎么舍得送人。”   叫嫣儿的女子抱住他的腰,妩媚一笑:“那主上答应嫣儿的事呢?”   男子勾了勾她的下巴:“你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你放心,你既已是我的人,便没人敢动你了。”   嫣儿嗔道:“主上若真是把嫣儿放在心上,就不会惦念他人让嫣儿心里难过了。”   男子笑道:“我对那丫头没有别的心思,这次将她弄来只是因为想给警告警告穆云起。他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便暗地里给我使绊子。我总要让他付出点代价,他才学得乖。”   女子攀上他肩头:“主上打算如何对付穆云起?”   男子沉吟道:“还没想好,不如嫣儿替我想想。”   “好啊,主上如此信任嫣儿,嫣儿自不会让主人失望。”   女子钻进他怀里,右手五指翻动,房间四周结上层层薄冰,酷暑夏日,这房里却是另一片天地。   ***********   将军府,惊风堂。   穆云起在大堂中坐立难安,似在等人。   少顷,柱子后窜出个人影,副将秦越心中一惊,立即按住腰中的武器。   “秦副将。”   他定睛一看,竟是楚荆:“原来是楚护卫,多日不见,你去了哪里?”   楚荆道:“自然是去查案。”   穆云起急切问道:“可是有了线索?”   楚荆看看西月岐芳,再向穆云起拱了拱手:“阿叶与唐无双是在云祥客栈遇到的,于是我去客栈打探消息,没想到真有问题。”   “当日在客栈的,除了阿叶等人,还有几个江湖草莽。那时,他们就坐在邻座,掳劫郡主的事恐怕是被他们几个听了去。”   “你可找到了这几个人?”   楚荆面露难色:“找是找到了,不过只是几个地痞无赖,武功平平,凭他们的本事难以从唐无双手里将人夺走。我用了些手段,逼问他们可是将此事告诉给了别人。几人这才道出,当夜曾在花月云廊买醉,泄露了此事。”   “然后,我便去了这花月云廊,埋伏了数日,觉得这地方就是家普通的勾栏院,没什么特别。于是,便想着要走,可在后院却突然发现一个黑影,我追了上去,与他缠斗一番,落了下风,失足掉入一口枯井,却没想到有意外的收获。”   说完,便从柱子后面拖出个麻袋。   见众人神色狐疑,楚荆走上前来,抽出腰间长剑,白光一闪,麻袋对开,众人一看,脸色大变。   那是一具尸体,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尸体。全身不见血肉,只剩下一架干骨,干骨被一层皱缩的皮包着,最令人惊骇的是,那层皮上结着厚厚的冰。   手臂因为被楚荆的长剑刮到,整条手骨竟如被摔碎的茶杯,裂成碎片。   就在同时,屋顶上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西月岐芳手中的茶杯破空而出,只听到“啊”的一声惊呼,瓦片翻动,院子里起了响动。   楚荆将麻袋一勾,盖住冰尸,听得院落中大喝一声:“什么人?”   秦越打开门,却看见一个红衣少女被侍卫团团围住。   楚荆赶出来,没想到在外偷听的,竟是阿叶。   秦越命人退下,脸色却不是很好看:“姑娘不在屋子里休息,跑到这惊风堂来做什么。”   阿叶此时心中如巨浪翻滚,身子抖得厉害,她站起来径直跑进屋内。   楚荆要拦,却看她猛然撩开麻袋。   果然没有看错,是南纡的驭冰之术!   众人见她面如死灰,只当是个吓傻了的小丫头。   西月岐芳将她拉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叶在沉玉园躺了十几日,却不见唐无双来半点消息,心中惶惶不安,便擅自出了院子。   本是在屋顶闲晃,却偶然听到他们的谈话,掀开瓦片,谁知竟见到如此景象。   以前若是得到这样的信息,她恐怕早就逃了,可现在她最先担心的却不是自己。   更何况,如今看来,对方似乎不是来抓自己的,那人一定有什么目的。   若是将小白他们卷进来...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白曾经说过,当人面临危险的时候,要学会先发制人。   阿叶咬了咬牙,对着穆云起道:“将军,郡主失踪的事,皆是因我而起。方才,我虽是无意偷听,却已了解来龙去脉。这花月云廊恐怕不简单,阿叶愿意潜入其中,调查事情真相。”   她必须搞清楚那人是谁,然后先下手为强。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子怎么敢只身前往。”   “正因为我是个女子,才不容易引起怀疑。楚荆此番怕是已经打草惊蛇,若是再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穆云起面露难色,“这...”他看向西月岐芳,开口问道,“你觉得如何?”   西月岐芳没有接话,他看着阿叶:“你当真要去?”   阿叶郑重点点头,态度坚决。   “也好,此事因你而起,你确实应该承担责任。”   西月岐芳对穆云起说道:“可否借你些人手?”   穆云起应承道:“全府上下皆可听你调遣。”   众人当晚定下计策,准备不日便让阿叶潜入花月云廊。    ☆、入瓮      时维九月,天气微凉,秭归郡的浣花河却异常热闹。热闹的原因便是河上那纸醉金迷的花月云廊。   此时,柴房里,花月云廊的妈妈正仔细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   她一把拉起她的袖子,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淤青,新旧交替,似乎受了不少的折磨。   她勾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幽幽道:“模样倒是好,就是太糙,身上伤痕太多,货有瑕疵,不能用。”   旁边猥琐的男人讪笑道:“徐妈妈,伤总有治好的时候。就这模样,只要您好好□□,将来绝对是颗摇钱树。”   老鸨犹疑了下:“你小子从哪儿搞来的,身份怎么样,若是烫手山芋,老娘可不接。”   男人答道:“您放心,她爹娘都死了,有个赌鬼大哥欠了我一大笔赌债,就将她抵押给了我。这来路还能有什么问题。”   见老鸨动摇了,孙二趁机道:“您若嫌弃她身上有痕迹,便可先做个粗使丫头,待他日长好了,再慢慢□□不迟。”   “说吧,什么行情?”   孙二嘿嘿一笑:“老主顾了,我自然不会坑你,因为有些瑕疵,就这个数吧”,说完,孙二比了个手势。   徐老鸨倒是没有异议,从兜里摸出约定好的银子给了孙二。再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的丫头,正要锁上柴房的门,却却听得院子的有人喊道:“不好了,来人啦,有人跳河了!”   “是芸娘,芸娘跳水啦!”   她一个大惊,立即往外跑去。   昏暗的柴房里,角落里的小丫头站起身来,方才怯弱的神情悉数褪去,目光坦然而坚定。   ******   南纡国深宫。   烛火摇曳中,一个黑影自墙头急急越入庭院,敲门声三长两短地响了起来。   寝殿的人一听到动静,立即熄了烛火,将门打开。   黑衣人似乎受了重伤,力有不逮,往地面上倒。   对方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对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外有人正在靠近,“王妃,方才有歹人闯入宫中,可有惊扰到您?”   “本宫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打发走侍卫,她将门关好,拉下所有帷幔。燃后将黑衣人放在床边,从柜子里取出伤药。   似乎这种情形,她已经习惯了,正欲解下对方的衣襟,却被对方阻止道:“我自己来。”   “无笑,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如此生分吗?”   苏无笑松开拉着衣襟的手,“不是,我只是担心吓到你。”   素婉淡淡一笑:“昔日我在山庄虽不像你们一般舞刀弄剑,却也不至于如此娇贵。无笑,我希望你今后不要把我当成王国公主,我今日同你一样在南纡,那是因为我是画安郡王的人,你明白吗?”   苏无笑点点头:“好。”   素婉轻轻褪下她身上的夜行衣,眼前的情绪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衣服下,她整个背部扎满了冰刺,伤口正在汩汩流血,莫不骇人。   她烧红匕首,想将扎在肉里的冰刺融化以此减缓对方的疼痛感,可奇怪的是,灼热的匕首接近冰刺,拿东西却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   素婉诧异道:“怎么回事?”   苏无笑心一横:“直接挑吧,这不是普通的冰,恐怕是种妖邪之物。”   听她如此说,素婉也不敢大意,迅速将她背部的冰刺一一挑出。   苏无笑痛得连连抽气。   素婉问道:“你一向行事谨慎,这次为何大意了。”   苏无笑拉起衣襟,沉声道:“我方才经过神殿,听见有人说话,便跟了进去。”   素婉大惊失色:“你竟闯入神殿,你可知道那个地方是除了六巫,皇族都不能擅入的禁地。”   苏无笑苦笑,所以她才付出了代价。   回忆起方才命悬一线的场景,不由汗毛竖立,那些人眼露红光,面容狰狞,那已经不能称为人了,简直就是怪物。   “你冒如此大险,所探之事,必定关系重大。”   “不错,南纡神子失踪确实不算小事。”   素婉眸色一沉,南纡信奉神灵,大小部族皆以神子为尊。六巫各部表面虽然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六部长老其心各异,却唯独不会忤逆神子。   若是神子失踪,要动南纡,便是个大好的机会。   “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可想要对付六巫,仅凭你我恐怕难以成事。”   苏无笑点点头:“确是如此,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素婉眉心一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南纡族人并非天赋异能,你可知那些操作异能之术的人出自哪里?”   素婉虽不清楚,看她神色也知道绝非一般地方。   “是个叫做涅槃营的地方,而那些通晓异能的人是通过一种叫做‘人盅之术’的恶毒术法培养出来的。”   素婉指尖一颤:“人蛊之术?你是说他们是用炼蛊的法子培养出来的。”   她曾听说过一种炼毒的法子,就是将各种毒虫放在一起撕咬,最后活下来的便是最毒的蛊王。   听这个名字不难想象,人盅之术定是把毒虫换成人类,让人与人相互厮杀,活下来的那个便是成品。   素婉不解:“此事跟对付六巫有何关系?”   “六巫各部,以巫姬雪宮阎为首,巫甄兰若薇次之,若是能除了这两个部族,其余的便不攻自破。而掌管涅槃营的长老繆戮与巫姬雪宮阎素来不和,若是能利用她来对付巫姬、巫甄两个部落,便可成大事。”   “不错,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掌管涅槃营的人,绝不简单,她如何肯跟我们合作。”   “公子曾经说过,笼络人心,无非投其所好,只要我们能打探到她想要什么,就好办了。”   素婉点点头:“好,那将此事传回栖凰,待公子来信再做定夺。”   **********   将军府,沉玉园。   西月岐芳在园中和穆云起对饮,此时秦越穿过月亮门从外面匆匆赶来。   秦越对二人拱手道:“将军,公子。”   穆云起放下酒杯:“那兄长张坚可打发好了?”   秦越回道:“属下已按照吩咐,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   “那就好”,穆云起与西月岐芳商量道,“岐芳,真的不用派人暗中保护叶姑娘吗?”   “保护是要保护的,只是不能在暗处。”   见穆云起一脸狐疑,西月岐芳淡然一笑:“若这花月云廊真是个祸根,在秭归这么多年,你觉得他们对将军府的了解如何?”   穆云起微微皱眉,他乃一介武夫,这些精妙算计之事,他实在不擅长想,但若有心之人真的在秭归插上了暗桩,那还真是有些可怕。   “那该怎么办?”   西月岐芳清浅地喝了口酒:“你手里可有经常去风月之地的武官?”   穆云起对下属的私事一概是不过问的,他便看向秦越。   秦越很为难,毕竟经常出入秦楼楚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由自己来出卖兄弟,他觉得很不够义气。   可西月公子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是成竹在胸,想必他早就有了人选,不得不开口:“据属下所知,追风校尉云飞袖在花月云廊有个红颜知己。但因有婚约在身,只是偶尔去那处坐坐。”   西月岐芳勾唇一笑:“既是如此,那就让他时常去坐坐吧。”   找到穿针引线的人,后面的事情便要容易多了。   二人畅饮一番,穆云起离开后,西月岐芳坐在院子里。   秋意渐凉,他仍然着薄薄的衣衫,一个人显得很孤独。很快,飞鸟振翅的声音划破了宁静,他站起身走到树下,伸出手臂,那只从远方来的青鸟稳稳地落在他手上。   取下脚上挂着的绢帛,上面的内容让他瞬时变了脸色,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很快强大的心智压下了他心中的波动,他又恢复得与之前一般无二。   *****   花月云廊,芙蓉阁。   精致雕花的大床上躺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妆容褪尽,很是狼狈。   阿叶站在旁边仔细打量她。   昨日这个女子跳了水,花月云廊的人手忙脚乱,将她救了起来。   她却因为落水受了风寒,楼里的人手本就不足,更分不出身来照顾她。于是便将阿叶从柴房里放了出来,吩咐她专门照料她。   阿叶见她生得如此貌美,如今却是憔悴得不成样子,又想到这里面的女子大多身世可怜,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于是整夜守在她身边,仔细照顾她。   “咳…咳咳…”   见她咳得厉害,阿叶立即给她喂了些水。   “你…你是什么人?”   芸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他派来找我的,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阿叶手上的伤被她抓得有些疼,她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懂,却也没有挣开她。   “是是是,是他派我来照顾你的,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她松开手,阿叶将桌上的药端了过来:“姐姐,你把药喝了,等身体好起来,他就来见你。”   床上的女子猛然甩开她的手,药碗打碎,她翻身捡起地上的碎片,对准自己的脖子,威胁道:“我不喝,你让他来,让他马上来,否则我立刻死在这里。”   阿叶顿时犯了难,方才自己只是顺着她的意思说,现在让她去哪儿给她找人来。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屏风后饶了过来。   是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别有深意看了阿叶一眼,然后开口道:“你出去。”   阿叶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掩上门之前,通过薄纱屏风,她看见那女子一下子扑到那人的怀里,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哭,想了想,大概是喜极而泣。   阿叶在门外守了一会儿,见屋子里消停下来,便打算四处打探一番。   正是清晨,一夜春宵,楼里大多数的姑娘和客人都还没醒,花月云廊里里外外都有些冷清。   阿叶从大门开始,默默将这里的布局记在心中。   花月云廊整个建筑临水而建的,正门设在河畔,想要来这里必须到对岸乘船,然后从河堤旁的台阶拾级而上方能入内。   进了大门从临水的走廊穿过才是花楼,楼高三层,基底用楼梯四面联通,每层楼大约有五六个房间。   她从走廊穿出去,西面是关她的柴房,邻着的是丫头们的房间,此时丫头们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她赶紧溜了,绕过月亮门,南面竟藏在个小苑,阿叶靠近一看,门死死锁着,正想抬步翻墙进去,却听人喝道。   “干什么的!”   阿叶一惊,转过身来,佯装可怜:“我…我…我是新来的。”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阿叶天真问道:“这里不是厨房吗,我来给姑娘端药的。”   那人见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不像骗人,便开口道:“厨房在那边,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要想活命就不要到处乱闯!”   阿叶将头埋得很低,怯弱道:“知…知道了。”   她折身而去,不经意间看了看不远处,竟是有好几个黑衣人守在那里。   这苑子肯定有古怪,她将花月云廊里里外外都搜过了,但并未发现楚荆所说的那口枯井,看来很有可能就在那苑子里。   阿叶打定主意,决定入夜之后,再来查探一翻。   她回到芙蓉阁时,方才来的那个男子正从里面出来,他递出个小瓷瓶:“这是柏芷活络丹,三个时辰给她服一次。”   阿叶赶紧接过瓷瓶,却发现瓷瓶底下似乎粘了个东西,她看他一眼,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将瓷瓶紧紧握在手中。   屋子里传来咳嗽声,她向对方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芸娘脸色潮红,身体虽然虚弱,脸色倒是好了不少,阿叶将瓷瓶中的丹药喂给她吃下,想让她再睡一会儿,她却拉住了她的手。   “听说你是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阿叶一怔,她冒充张坚的小妹却忘了对方的名字,若是漏了馅儿该如何是好。   转念一想,又稳住心神,答到:“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进了花月云廊以前姓什么叫什么又有谁会在乎。姐姐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   芸娘虚弱一笑:“你说的不错,昨日事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名字又有什么重要。”   “如果姐姐愿意,倒是可以叫我一声阿叶,这是父母起的小名,但他们很少这样叫我。”   芸娘点点头,表示同意。   阿叶握紧了手中的瓷瓶,想到刚才那人,便问道:“方才出去那位公子气势非凡,姐姐昨日跳水可是与他有关?”   对方没有答话,阿叶又开口道:“姐姐如此如花美眷,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为了他人轻生。”   芸娘叹息一声,露出哀戚之色:“如果我不这样,他根本不会来见我,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来这儿了。我心里很清楚,有些人有些事,求不得。可我不甘心,就算拼了这条命,我还是要求他一求。”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堪,用生死之事来要挟他。”   阿叶也不知怎么安慰别人:“你别伤心,你这么努力,老天一定会回报你的。”   她此刻心里惦记着瓷瓶下的东西,便开口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熬点粥。”   离开芙蓉阁,阿叶找了个隐秘的所在,取下粘在瓷瓶底部的字条:此人云飞袖,乃军中良将,如遇险境,速速求之。——西月。   读完,她立即焚毁了字条,暗道:小白也开始喜欢操心了。   不过有云飞袖在,也好将消息通传出去。   只是可怜芸娘,昨日她落水,如果云飞袖有心,昨天夜里便会赶来花月云廊,现在赶来只是小白的授意,而非是为了她。   这云飞袖若如小白口中所说,是个良将,那么大抵也是个狠心的人呢。   女子一为情故,便万劫不复。   他日若是自己走到这般地步,也要劝自己干脆利落地放手,万事绝不强求。   ****   是夜,月至中天,见芸娘睡熟了,阿叶便熄了烛火,悄悄退了出去。   花楼依旧灯火如昼,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大厅内小厮们传菜上酒,忙得不可开交。   阿叶避开众人耳目来到小南苑。   门口不见了守卫,但气氛却更加肃杀,好像有什么藏在暗处蠢蠢欲动。   阿叶翻身跳上墙,苑子不大,走廊各处都没有点灯,除了倾泻而下的月光,这里寂静得有些骇人。   阿叶纵身一跳,落在墙角。   四下打量,庭院中央杂草有人那么高,似乎荒芜了许久,并无人打扰。   阿叶拂开乱草,楚荆说过的那口枯井赫然出现在眼前,就在此时,门轴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立即矮下身子,屏住呼吸,将自己整个掩在杂草里。   门又关上了,但空气开始变冷。   “咔咔”的声音从屋子里辐射而出,由远及近地传来。   阿叶一抬头便看见冰层从屋子四周的地面迅速窜来,一草一木皆已成冰。   她心中大骇,就在此时,灯火骤然亮起,屋子里传出女子古怪而诡异的笑声。她看到墙壁上的影子,笑得癫狂。   突然,有什么东西如钢刺一般悉数扎入那个影子,笑声停止了,血从冰面上延展而来,异常恐怖。   阿叶双手死死捂住嘴唇,以免自己因太过吃惊而发出声音。   “啧,又失败了。”   那声音古怪得很,竟分辨不出男女。她看见那个影子站起身来,立即跳到墙上。   屋里的灯熄灭了,门被打开,一个重物从那个方向被抛入枯井。   借着月光,她看到那是个穿着紫色纱衣的女人,覆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只见她轻轻一拂手,地面的冰就化成了水,血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驭冰之术!   紫衣女人化成一道青烟,消失在庭院中。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不不不,她不是化成青烟,而是快速地移动离开,这种速度是常人的眼睛无法看见的,是种比轻功更快的身法。   阿叶再次跳下去,她往枯井了一看,方才被杀死的女子现在尸体正在化成碎冰消失,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楚荆当日的话没有说完,他一定受了重伤,所以才被扔进这枯井了,当日被处理的尸体因为并未破损所以才会被他带了回去。   阿叶眉头深皱,她要赶快将此事告诉小白。   就在如此想时,脑后猛然一记袭来,她暗道一声“不好”,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探秘      “大哥,这丫头可是新弄来的?”   “臭小子,就知道喝酒,什么新来的,没看到她身上的伤,肯定是里面逃出去的!”   “幸好被大哥发现了,若是逃到外面惹了乱子,上面的人非杀了我不可。”   “哼,杀你,那是舒服的死法。若是再有差池,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那人连连称是,赶紧打开牢门。   迷蒙中阿叶听到四周一会儿传来锁链声,一会儿又传来女子低低的哭泣声,搅得她后脑勺一阵阵发疼,突然身子凌空,噗通一声落入了冰冷的水中。   背部似乎撞到了什么一阵钝痛,口鼻灌了些水,她一个哆嗦,猛然醒了过来。   四下环顾,自己竟被关进了一个铁笼子。   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将她的视线吸引了过去,眼前的景象让她大惊失色。   她身子有些微微发颤,记忆像一条毒蛇,不,本来就是毒蛇,这些笼子,她就算心里忘记了,身体却还是会记得很清楚。   这是一间巨大的水牢,水牢里设置了十来个独立的笼子,里面关着的全是豆蔻少女。水牢顶上架着铁网,四周不时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在不停地来回巡逻。   阿叶,别慌,怕什么,那些人已经伤害不了你了。   她拍了拍脸,神智清醒了些。   对了,她本来是想给小白传信的,听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大概是把她当成了漏网之鱼。   不过,这倒是个机会,这里虽然恐怖而黑暗,但人只有在黑暗的地方才能看到想看的东西。   虽是关在笼子里,笼子却没有上锁,阿叶一看,自己的笼子也未上锁。   她刚想扯下锁链,却被人大喝一声:“别打开笼子,水里有鳄鱼。”   阿叶低头一看,笼子四周的鳄鱼正长着血盆大口,等着她落入陷阱。   难怪铁笼没有上锁,能想出用凶手来看守人的法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多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出声制止她的,是个关在她隔壁的少女,此时脸上依稀可以看见泪痕,原来方才哭泣的就是她。   她虽然虚弱,眼神还有些活人的神采:“我叫小玉。”   “你可知道方才抓我进来的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小玉摇摇头:“我也未曾见过他们的样子,重阳节那天我本来和弟弟在山上采茱萸,可不知为何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被关到了这里。”   “你一定吓坏了吧,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小玉认命道:“你也被关进了这里,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他们一天要巡逻三次,不巡逻的时候就放出鳄鱼看着我们,逃不出去的。”   阿叶眉毛一挑:“你说他们每日只巡逻三次,分别是在什么时间?”   小玉见她两眼放光,便开口道:“应该是在卯时、午时和酉时,巡逻的时候他们也给我们送饭,偶尔会听到一两句抱怨,我猜就是这几个时段。”   “所以,这里至少有三个时辰无人看守?”   小玉点点头。   阿叶从怀里掏出一粒“佳人一笑”,碾碎了,融在水里。   这迷药对人有用,不知对鳄鱼是否有用,这种凶恶之物,毫无灵性,是无法劝服的,所以她要用点小手段。   事实证明,她的手段是有用的,水面上的鳄鱼立即闭上了眼睛。   小玉看得瞠目结舌:“你…你…”   见阿叶打开笼子向她走来,竟哽咽得不能出声,泪珠嗒嘀滴答落入水中   阿叶轻轻抱了抱她,她一下就哭了出来:“我好害怕,好害怕,我想爹娘和弟弟。”   “我以为我会变得跟她们一样,我以为谁也不会来救我们。”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些被锁住的少女,眼神空洞,血色尽失,仿若死去一般。   阿叶大惊,问道:“她们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我不知道,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有人会来带我们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她们一直就是那样呆滞吗?”   小玉不太明白她的意思,阿叶解释道:“我是问她们除了没有自我意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提到变化时,小玉的脸瞬间霎白:“有一次,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姐姐被带回来时,好像发了疯。她的头发瞬间白了,然后…”   小玉捂住头:“然后,水…水…血…冰…不、不是…”   她努力去回忆,但是脑袋好像要爆炸一样痛,阿叶立即制止了她。   “好了,别想了,我知道了。”   “对不起”,小玉一脸歉然,“我虽记不得那些,但是我记得之后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姐姐,被袭击的那个也消失了。”   “之后,水牢里会有人被不断送来送出。我也被送出去过一次,但是做了什么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难怪刚才那群人对阿叶没有起疑,恐怕是水牢里的人流动太大,对方也记不得有些什么人。   她看了看那些眼神空洞的少女,心脏传来阵阵疼痛,她知道她们被送到哪里去了。   经历过那种邪术的人,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就算活过来也只是个杀人的工具,如同行尸走肉,因为她们是失败品。   对了,阿叶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她将水牢翻了个遍,也没见到穆红菱的影子。   “姐姐,你在找谁?”   阿叶心急如焚:“这里可曾关押过一个叫穆红菱的小姐?”   “他们平日不许我们说话,所以我们彼此根本不晓得对方的名字。”   阿叶揉了揉眉心,尽量形容得容易辨别些:“就是这些人里有没有穿着华贵,言语傲慢的富家小姐?”   小玉拍了拍脑袋:“啊,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不久前是有个这样一个小姐,她被抓到这里来之后,一直不安分,总是大喊大叫,常常喊着什么西月哥哥的,又凶又恨,胆子大得很。”   阿叶心中一震,果然是穆红菱!   她急急追问:“那后来呢,她去了哪里?”   小玉摇摇头:“后来,她被看守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不过偶然听到说是她被卖了好多银子。当时我还以为,只要有人肯出钱来赎,我们总会离开这儿的。可,除了她,谁也没离开过这儿...”   阿叶暗自心惊,到底是谁买走了穆红菱,还有能在秭归掳劫如此多的花季少女,这个花月云廊绝不简单,联想起唐无双说的烟雨楼,她心中的某个猜想渐渐成形。   花月云廊恐怕就是烟雨楼的大本营,可烟雨楼培养杀手的方法为何会......   阿叶心思一转:不,培养杀手绝不会选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此事事关重大,拖延不得,阿叶当机立断:“小玉,你听我说,我现在要出去一趟,我的事,对谁也不要说起。”   小玉拉住她的手,急道:“你还会回来吗?你可千万不能丢下我。”   “别怕,我一定会回来。”   小玉点点头:“嗯,你出去之后,记得给爹娘报个信,就说我一时贪玩,去邻边的墨籍玩耍了,让他们千万不要挂念。”   “好。”   阿叶不再拖延,立即飞身而上,一掌推开铁网,来到地面。   上面是间黑暗的屋子,屋子左边有条黑暗甬道。   她摸着石壁壮着胆子往走,很快路就到了尽头。   她四处摸索,竟在石壁上摸到个松动的石块,是机关!   果然,转动石块,外面隐隐有光亮透出。   随着暗门开启,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那是间十分精致的屋子,屋内陈设无比讲究。   但是这间屋子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看来还有暗门,她仔细探查,发现雕花大床下有个机关,轻轻一按,屋顶竟然伸出一个活动的楼梯。   阿叶拾级而上,没想到上面竟是小南苑的房间,也就是昨夜鬼魅女子出现的房间。   天已微亮,她顾不得许多,必须要赶下次巡逻前赶回去。   她已写好字条塞入云飞袖给的小瓷瓶中,然后来到芙蓉阁。   “芸娘,这是云公子给你治病的丹药,徐妈妈想讨些给自己调理身体,可我不小心打翻了瓶子,药丸都掉进了池塘。   若是不能给她送去,恐又要罚我。你心地好,能不能帮我向那位公子再要些?”   芸娘笑道:“他不是小气的人,这个瓶子你拿回去,回头我向他重新讨要一瓶就是。”   阿叶急道:“不行!”   芸娘诧异看了看她,阿叶立即解释道:“云公子交代过,这个瓶子是特制的,药只有装到这里面才能保住药性。”   芸娘放下心来:“如此,我便亲自交给他。”   “多谢你。”   办完事,阿叶赶在第二次巡逻前又回了水牢。   ***   丛林深处。   唐无双百无聊赖地倒挂在树上,他正盯着手里的羽毛发呆。   他实在奇怪得很,本以为西月岐芳在,阿叶肯定也待在将军府,可几次夜探,都没发现她的踪迹,不知这丫头眼又下去了哪里。   唐无双指尖绕着羽毛在眼前旋转,暗道:不管你去了哪儿,既是小爷看上的,就绝不能让你飞走咯。   他正笑得得意,指尖突然一轻,只是瞬息,手中之物便落到了地上那人手心。   “喂,你干什么,那是我的!”   他翻身跳下,正欲夺回来,双脚又被冻住。   “你的?”   唐无双见他古怪地盯着自己,心里突然就没了底气,不过仍是嘴硬道:“就是爷爷我的,不问自取是为偷,难道你想拜小爷为师。”   他还要继续说,却发现身体越来越冷,脸都给他冻绿了。   “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唐无双冷得牙齿打颤:“你...你先给小爷解开...解开小爷就告诉你。”   淡蓝色的广袖一挥,寒气四散,他却没有给他解开冰冻之术。   “说完了,再放开你。”   唐无双翻了翻眼皮,嬉笑道:“是人家姑娘给我的定情信物,你还敢不敢要?”   蓝衣人握住红羽,沉默下去。   “流霜,看你这么冷冰冰的样子,肯定没有姑娘喜欢,信物什么的,从来没收到过吧。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小爷?”   他还要戏言,却听流霜开口道:“你满嘴胡言,这根本不是你东西,若要拿回此物,便去办一件事。”   唐无双叹口气:“行行行,反正打不过你,说吧,这次又要让我去做什么。”   流霜在他耳边低语,将所托之事一一说出。   *******************   惊风堂中,气氛凝重。   穆云起读了纸条上的内容勃然大怒,一掌排在扶手上:“这些年在秭归郡,我自诩整顿有方,却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藏了如此祸患!”   秦越建言道:“将军,郡主真是被那些贼人掳走的,属下立刻带兵前去营救!”   穆云起提起长剑,立即下令:“秦越,立刻集结人手,随本将一起端了这贼窝!”   “且慢”,一直沉默的西月岐芳终于开口,“云起,阿叶在信中提到,郡主已被人带走,你此事带人去,必定破空,若是打草惊蛇,后果不敢设想!”   秦越道:“郡主虽已不在那里,但只要我们把人抓回来行刑逼供,不信他们不招!   楚荆一听行刑逼供四字,不由冷哼一声,这将军府的人都是一路货色。   他眉目一挑:“哦,不知秦副将有什么本事,能让那些刀口舔血,牙藏□□的亡命之徒开口招供。若是一个不小心,逼供不成,反倒走漏风声,郡主本是有命活怕也不长了。”   他话中带刺,秦越如何听不出,可他又说得句句在理,秦越一时被他噎住,脸已成了猪肝色。   穆云起忧心忡忡,开口道:“即便不是为了菱儿,那花月云廊藏污纳垢,若继续容他留在世上,不知还有会多少良家女子受害。”   “再说叶姑娘潜入其中,你们就不担心她的安危?”   廉召开口道:“将军莫要心急,我家公子自是担心阿叶的,但关心则乱,匆忙行事,打草惊蛇只会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穆云起重重叹了口气,复又坐下:“那你们说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西月岐芳敛眉道: “你曾想过,花月云廊为什么要抓那么多妙龄女子?”   穆云起没有答话,却是秦越开口道:“那是青楼,买卖妇女很正常,说不定他们是因为货源不足,所以才在暗地里下手。”   西月岐芳摇摇头,淡然一笑。   楚荆上前道:“我家公子难道没有想到过这点?秦副将难道就不好奇,失踪了如此多的少女,为什么秭归却连一个报案的都没有。”   穆云起被他一语点醒:“难道你的意思,这些少女并不是秭归的人!”   西月岐芳开口道:“阿叶的信中提到墨籍镇,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北方的一个小镇,在秭归千里之外。既是如此,那么这些少女恐怕是从不同地方掳劫来的。”   “咳咳”,西月岐芳捂住嘴,渴了两声,廉召立即替他倒了杯水,担忧道,“公子…”   “不妨事”,抿了口茶水,他继续说道,“这些人费劲心思从不同地方掳人,为得就是分散官府的注意力。俗话说,贼不与官斗,想要从他们手中轻易将人带走,对付的身份至少可以猜到一二?”   “你是说是朝堂中人?”   “他们抓走菱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对付你。”   穆云起面露难色:“却不知是哪个想对付我?”   西月岐芳沉默半响开口道:“王尚忠的事可有消息?”   秦越回道:“此人来往的全是鸡鸣狗盗之辈,也不知是谁给他的胆子。不仅如此,他常常流连于秦楼楚馆之间,府中更是养了一众歌姬,偶尔会歌姬送给某些大臣。”   “都送了哪些人?”   “都是些阶品不高的文官,这些人可没胆子犯私扣军饷这种大罪。”   穆云起坐立难安,急急问道:“现在可如何是好?”   西月岐芳没有答他,径直走到云飞袖面前:“云校尉,可否一起去沉玉园,在下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但凭公子吩咐。”   云飞袖拱了拱手,便随西月岐芳而去。   惊风堂外风起云动,月亮被彻底隐藏在云层里。    ☆、暗流      转眼之间,十日已过,萧萧落木,时至深秋。   沉玉园里非常的安静,所以屋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才听得十分清楚。   廉召端着药碗,走进屋子里,门扉一开,床上的人握紧了手中的罗帕。   廉召将药碗递上去:“公子。”   西月岐芳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丝。   “你最近思虑过度,耗损太大,郡主的事还是交给我和楚荆为好。”   西月岐芳一口饮尽碗中药汁,“你怎么也变得和福伯一般啰嗦”,他笑得无力,“放心,心愿未了,我不会死。”   廉召取来放在床头的披风,替他披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笺:“南纡那边又送了消息来。”   西月岐芳平静地看完信便将其燃尽,廉召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素婉的情况?”   廉召面有难色,有些话不该他来说,但悠悠其心,他还是忍不住开口:“现在那边形势越来越复杂,我担心她......”   西月岐芳淡然道:“有人想通过素婉伸手到栖凰来,所以现在不会动她。更何况我已将顾雪衣安插到了南纡,她不会有事。”   片刻之后,他偏头问道:“云飞袖那边有什么动静?”   廉召摇摇头:“目前还没有,阿叶也似乎也没了消息。”   西月岐芳又开始咳嗽,稍有些平复了,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晓云暗,月如钩,金戈铁马旧时楼。挑灯看剑白日短,不教烽火度潼关!”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门被一把推开,廉召立即上前,见是穆云起,便退到一旁。   穆云起急匆匆进来,似乎有十万火急之事。   西月岐芳翻身下了床,还未开口便见他取出一只信箭:“岐芳,你看这个!”   心上写着——三日后,龙溪谷一线天,虎符换穆红菱。   穆云起神色复杂:“没想到他们的目的是虎符。”   西月岐芳眉头一皱,沉声:“拿到虎符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一线天易守难攻,选这个交易地点显然是想让我们有去无回。”   “更何况,就算顺利换回了郡主,但丢失虎符是死罪,追究起来一样是在劫难逃。所以,云起,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不,或许说是冲着穆家来的。”   如果是江湖草莽根本不会用如此曲折绕远的手段,穆家手握重兵,又素有威望,应该是朝堂中人想要动他。   穆云起虽是武夫,但这些关系还是明白的。   “却不知是哪个将我穆家视为眼中钉,竟想出如此手段。”   正在此时,楚荆兴匆匆地从外面闯进来。   “公子,你看这个。”   只见他从腰间掏出一物,那是个雕着“御”字的鎏金牌。   穆云起一看那上面的徽记,大惊:“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楚荆立即将原委道来。   “在阿叶屋子发现的,看来是有人想给她报信,却不知道是谁?”   西月岐芳沉声道:“是唐无双。”   穆云起黑着脸:“岐芳,枉我一生尽忠职守。在战场上,敌人没有伤我分毫,可在家国内却……”   “我已然步步退让,暗藏锋芒,可有些事终究逃不开,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岐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西月岐芳目光幽深:“既然如此,我们便来个先发制人,釜底抽薪。”   是夜,计谋已定,静待交换之日的到来。   ****   花月云廊,地底水牢。   “阿叶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自阿叶上次去而复返已过了半个月,小玉等得实在有些心慌。   阿叶重返水牢是为了深入探查诡异女子的底细,可这十来天,却没有任何动静。   太平静了,反而生出一丝不安。   山雨欲来风满楼,对方恐怕在暗处筹划着什么。   思咐之际,头顶传来脚步声,阿叶对小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佯装失去意识,靠在铁笼上,对话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大哥,这些丫头,今晚真要处理掉啦?”   “怎么,你小子难不成存了什么歪心思?”   小的那个嘿嘿一笑,“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些丫头个个长得水灵灵的,就这样处理了,岂不可惜。反正明日有场恶战,大哥,不如今夜我们挑选一两个尝尝鲜,明日也好讨个好彩头。”   只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打在脸皮子上,“混账东西,不想要命了是不是。上头交代过,这些丫头必须立即处理掉。敢碰她们,小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我立刻去开闸放水。”   阿叶一听到他们要开闸放水,方才明白他们口中所说的处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要淹死她们。   为首那个走了之后,另一个男人看着这些少女,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把她们淹死,终是动了邪念。   将面色还好的几个提了出来,阿叶和小玉也在其中。   小玉吓得七魂丢了六魄,阿叶担心她一个失声叫了出来,连忙捏了捏她手背,示意她别出声。   “等老子快活完了,再一并料理。”   那男人笑得猥琐,眼看就要解阿叶的腰带,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抽出弯刀,一刀劈了过去!   男人大惊失色,顿时目露凶光,像野兽一般向她扑了过来。   阿叶将小玉推到一边,只身迎敌。   那人与阿叶缠斗在一起,手法狠辣,招招致命。   “姐姐小心!”   阿叶一个不慎,手臂被削掉一块肉,鲜血汩汩流出,小玉在一旁看着,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阿叶身形一矮,使了个铁板桥避开杀招。   连唐无双都吃过亏的杀手,阿叶自是不敢大意,看来是打不过对方了。   暗暗一计较,将楚荆给她的软经散掏出。   趁着对方接近,阿叶当机立断,将药粉洒向他面门。   “臭丫头,敢暗算老子,我杀了你!”   那男人不过嘴上狠厉,他突然头昏眼花,片刻间连刀也拿不起来了。   阿叶拍醒小玉,二人把笼子里的少女都弄了上来。   阿叶扒了那男人的衣服给自己穿了,然后将他弄到水牢上方。   那男人惊道:“死丫头,你要干什么?”   阿叶用刀柄顶了一下他的喉咙,趁他张嘴,给他喂了粒药丸:“知道你们不怕死,专门给你准备了这个,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   男人全身似被万虫撕咬,痛得脸色发白:“你——”   “哦,忘了告诉你,你服毒也是枉然,这种药,让你活不能活,死也死不了。你若是不说,咱们就慢慢耗着。”   这种痛苦比砭针刺骨更甚,那人终于扛不住了,妥协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问你,带走穆红菱的是谁?你们抓这些女子来是为了做什么?”   男人摇摇头:“不...不知道,我只负责看守这些丫头,她们的来去都由上面的人决定。”   “这里可是烟雨楼的藏身之处?”   见他沉默不语,阿叶横刀抵住他的脖子:“快说!”   “别...别...我说就是。”   “此前楼里的人并不在此处落脚,直到接了那个女人的生意,原先的楼主死了,我们就被她接盘,藏身于此。”   阿叶急急追问:“那女人是谁?”   男人摇摇头:“不清楚,很少有人见过她真面目,不过,谁也无法忤逆她,她...她根本不是人!”   “方才你们说明日有行动,是要去做什么!”   “自然是去杀人,但是杀谁,我却不知道了。”   “你少诓我,你要杀谁,自己都不清楚吗?”   “我们都是听命行事,杀手之间不存在信任,若是走漏了消息,坏了交易,出去的人都得死。”   阿叶见他不像说谎,也问不出什么,便一脚将他踢进水牢。   “臭丫头,你竟敢出尔反尔!”   阿叶一把锁上铁网,冷冷道:“你们这群恶贼,掳劫妇女,杀害百姓,跟你们讲什么江湖道义。”   她看了一眼那些神色空洞的少女,她们就算活下来也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心下一狠,猛地拉下水闸。   水迅速灌入地牢中,那人挣扎叫唤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刚刚处理好那人,外间传来声响:“怎么还没处理好,上面来人了,大家都上去听候差遣。”   阿叶捂住小玉的嘴,压着嗓子,答了个好字。   见没了动静,她才对小玉说道:“小玉,现在你要去做件事。”   小玉浑身都在发抖:“我好害怕,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阿叶抱着她的肩膀:“嗯,我们会离开这里,不过还要再做一件事。”   “我不敢...我什么也不会。”   阿叶直视她的眼睛:“小玉,别怕。你看她们,她们和你一样,有父母兄弟。也有人在等着她们回去,所以我们不能抛下她们。”   “需要我要做什么?”   阿叶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到上面之后,就去找芸娘的房间,找到一个叫云飞袖的男人,让他来此处营救这些人。”   见她怕得厉害,阿叶拍了拍她的手:“别怕,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快去。”   见阿叶全副武装,不由地问道:“阿叶姐姐,你是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吗?”   阿叶轻轻一笑:“不,我是去做对的事情。”   ****   密室中,放眼望去,一片黑鸦鸦,众人穿着黑衣斗篷郑重地等待重要人物的到来。   阿叶站在角落里,拉低斗篷,将头埋得很低。   暗门突然开启,众人拜倒一片。   “见过主人!”   “都起来吧!”   阿叶壮着胆子抬头一看,那人也是穿着黑衣斗篷,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楚样子。   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女的那个穿着紫色纱衣,至于男的那个,她视线一扫,便见到那熟悉的红羽在烛火中飘荡,此刻阿叶心中如被雷击,猛地一晃,差点就要暴露。   小贼,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容她细想,被唤作主人的男人开口道:“明日之事,可已准备妥当?”   为首那个前去禀道:“回主人,皆已准备妥当。一线天附近都已布置好人马,那穆云起只要踏入半步,保证让他有去无回。”   他微微颔首,复又对旁边的女子道:“嫣儿,你那边呢?”   阿叶心中一怔,除了一线天,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   那女子嫣然笑道:“自然准备妥当,难道主人还信不过嫣儿?”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万不托大,掉以轻心。”   “嫣儿明白,嫣儿一定给主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烟雨楼主点点头,随即又大喝道:“明日行动一切听号令,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他语气冷酷阴鸷,威慑力十足。   众人立刻叩拜道:“愿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紫嫣一个拂袖,将众人遣散:“你们都下去吧,时辰一到立刻动身。”   “是!”   阿叶故意走得慢些留到最后,暗门渐渐合上,阿叶见众人走远,立即踢了枚石子,嵌入转轴,暗门留下道缝隙。   透过缝隙,阿叶看到紫衣女子拉下面纱,面纱下那张脸赫然是她见过的——是当日在画安郡皇族夜宴上跳舞那个女人!   她早该想到的,阿叶,你真是个猪脑子!   那男人虽然带着面具,不过看样子,必定是那晋王琉珏了。   不过,唐无双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紫嫣身上的衣物越来越少,她像一条蛇缠在琉钰身上,姿态妩媚妖娆,眼神摄人心魄。   “主人,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为何不拿下面具,让嫣儿一堵尊容,这么些日子不见,嫣儿想你可想得紧。”   “慢着”,那人却当空截了她来揭面的手,“留这小子我不放心。”   “主人无须担心,他中了奴家的摄魂术,除了会杀人,既看不见也听不着,跟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紫嫣绕着他的脖子,嬉笑道。   摄魂术!   一看唐无双的样子,果然两眼空洞,神情呆滞,仿佛失魂一般。   唐无双恐怕也与她一样,为了查找穆红菱的下落潜入此处,从而着了她的道。   “既是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不如让他当个死人。”   阿叶心中一震,若是他们在此处对唐无双下手,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自问没那个本事能带着唐无双杀出重围,更何况还有南纡人在,若是暴露身份,一切都完了。   权衡之际,却听得那女人劝道:“主人息怒,现在还不能杀他,他似乎与我族重要之人有牵连,留着他,将来对主人必定大有好处。”   烟雨楼主敛了杀意,开口道:“把他弄下去,否则放在这里,总想让人杀了他。”   嫣儿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听从。   她走到唐无双面前,打了个手势:“你下去。”   指令一出,唐无双自发退了出来。   阿叶见唐无双靠近暗门,立刻退开。   唐无双此时中了摄魂术,一见到生人就会遵从指令毫不犹豫地拔刀。若是此刻引起骚乱,会坏了大事。   况且,听那女人的口气,唐无双暂时不会有危险。   方才听他们的意思,除了烟雨楼的杀手,那个叫嫣儿的女人还有别的目的,若是异术师插手,将军府如何能应付。   左右衡量,阿叶决定先回将军府再做打算,然而事与愿违,她今夜却没能走出这花月云廊。    ☆、惊变   阿叶来到上面时,天上没有一丝光亮,厚厚的云层将月亮笼罩在黑暗里。   路过芙蓉阁时,一股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小心!”   屋内响起一声示警的同时,铁索如毒蛇一般从黑暗中窜出,眼看就要绕上她的身体。   阿叶一个侧身,灵活闪避,同时抽出弯刀,连连防守。   黑暗中,她陡然划燃火镰,屋内光芒大盛,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如坠冰雪。   来报信的小玉此刻了无生机地倒在地上,嘴角都是血。   云飞袖情况也不好,他颓然倚在门边,显然方才那声警告是他发出的。   他脸色乌青,嘴唇发紫,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阿叶抬起脸,面前这个拿着铁索的女人才是让她心惊的真正原因。   “芸娘,是你?为什么!”   那女人一改往日的凄楚颜色,目光凌厉,瞪着她冷冷道:“我不是芸娘,我叫隽蝶,是烟雨楼的的人!”   阿叶一时心如死灰,花月云廊既是烟雨楼的藏身之处,这些歌姬舞娘又怎么会是普通角色,是她大意了。   隽蝶将目光放到云飞袖身上,却发现他眼中尽是轻蔑和不屑,她目光幽幽,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阿叶暗暗打量,看她这副模样恐怕是真的喜欢上了云飞袖。   她握紧弯刀,隽蝶身手不弱,自己带着伤,还有两个人质,硬拼绝不是好方法。   如果是小白,他这时候会怎么做呢?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如果是小白,他一定不会慌乱。   对,我要冷静下来。   小白曾告诉她,打蛇打七寸,只要掌握了对方的弱点,就有办法逆转形势。   隽蝶的弱点是什么?   她的视线落到云飞袖身上,不错,就是他。   阿叶心道:小白,今日,我也要骗一骗人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隽蝶对她横来一眼。   “因为可笑。”   “哪里可笑?”   阿叶芊芊一指,指向云飞袖:“他可笑。”   “你说什么?”   阿叶哈哈笑道:“你可知道云校尉本是有婚约的,可为了你,他不惜牺牲仕途,也要与郡守退婚。可是如今他爱的人却对你刀刃相向,他不是可笑又是什么。”   隽蝶再次看向云飞袖:“她说的是真的?”   阿叶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开口道:“哼,我云飞袖痴心枉付,遇人不淑。如今落到你手上,怪不得别人。”   隽蝶眼中隐着泪:“我没有,这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你知道的,我本来可以揭穿你们,可是我没有。我之所以私自扣下你,是不想让你坏了上面的计划,如果我背叛烟雨楼,他们   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云飞袖冷着一张脸:“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你以前对我的种种,可有半分真心?”   隽蝶扔了武器,扑到他面前:“我没有骗过你,我对你都是真心的。上次跳水,我是没有办法了,若是不装得柔弱些,你怎么肯对我放下心房。你会喜欢芸娘,但不会喜欢隽蝶。”   阿叶见她已动摇,便趁机劝说道:“我知道,你们成为杀手,大多身不由己。现在你若是愿意弃暗投明,放我们走。云公子一定会不计前嫌,还会像从前那样对你。可若你今日困住我们,害无辜的人枉死,你觉得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更何况,你的主子又怎么容他活在世上。”   “我会把他藏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谁也找不到,只有我们两个。”   阿叶轻笑一声:“一直以为姐姐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是如此糊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藏到哪里去?”   果然阿叶的说辞起了作用,她虽无法立即做出决断,但已经动摇了。   “芸娘,若是你今日放了我们,你就永远是芸娘,我会当做从未见过隽蝶这个人。”   就在隽蝶快要妥协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黑衣人破门而入,看见屋内的场景,喝道:“怎么回事?”   阿叶不敢迟疑,一记杀招向他招呼过去,若是让他声张出去,便全完了。   她出招干净利落,刀法凌厉,对方也不示弱,将她的杀招一一化解,并迅速反击。   见落了下风,她心中更是急切,一个不稳,失了准头,那人刀尖骤然没入她肩头。   噗!   血气翻涌,她吐出口黑血,没想到刀刃上竟淬有剧毒!   她只觉得心跳如雷,五脏六腑骤然紧缩到一起,视线渐渐模糊,只见雪亮亮的刀刃朝她面门劈来。   糟了,难不成我今日真要死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红羽翻飞,一柄长剑替她挡了致命一击。   一见来人,阿叶心中震颤不已:“你?!”   “我怎样?”   他一双眼笑得如琉璃光耀,好不动人:“这么快就把小爷忘了,阿叶你可真没良心。”   唐无双将她揽入怀里,他取了粒药丸塞入她口中。   她惊讶道:“原来你没中摄魂术?”   不可能啊,只要人有欲望就会被牵引坠入无边无际的虚无幻境中,除非……   “嘿!谁让小爷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惑呢。我们待会儿再叙旧,先解决了这个杂碎!”   他将阿叶放下,提起剑恶狠狠道:“小爷难得生气一会,今日偏叫你给遇上了,自求多福吧!”   阿叶见他使出剑招的同时不断放出暗器,他的暗器手法,恐怕只有楚荆才能与之相较一二。   很快,黑衣人便中了他的毒。   落了下风,那人大喝道:“臭□□,还不快来帮我!”   隽蝶拿起铁索,立即招呼过来,不过她捆住的不是唐无双,却是那个黑衣人。   冰凉的铁索绕在他脖子上,一个用劲,那人青筋凸起:“你…背叛…烟雨楼,主人…主人绝不会…放过你”。   说完便气绝而亡。   她松开手,锁链滑落,她走到云飞袖面前,喂了他一粒药丸,戚戚道:“我今日这般作为,已是无法回头,这都是为了你。”   云飞袖将她的头按在怀里:“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阿叶见事情已经解决,想要立刻离开,可全身却变得软弱无骨,没有了半点力气。   “怎么回事?”   唐无双一把扶住她,立即将手搭上她的脉搏,诧异道:“脉搏平稳,没有异象啊。”   云飞袖站起身来,示意隽蝶过去看看。   隽蝶开口道:“你刚才给她吃了什么?”   “九域雪芝啊,药王谷的老不死说这是解毒圣品,天下就三颗,稀罕得很呢。”   隽蝶摇了摇头,“她中的是绿寒蝉,九域雪芝虽可解毒,但药力过猛,她恐怕得睡上一段时间。”   确实如她所说,阿叶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正在渐渐抽离身体。   “我不能睡,我要回将军府。”   可是意识并不听她的使唤,无奈,她立即抽出弯刀,正欲猛然刺入右腿,却被唐无双扣住手腕:“你干什么!”   “没时间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小白,快放开我,我不能睡!”   唐无双眉头深皱:“为了他,你还真是连命都不要。”   他冷哼一声:“若是我,断不会将你扔到这鬼地方不闻不问。我就搞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好!”   阿叶越来越累,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抓得关节泛白:“我等不起,快让我去。”   唐无双扯下她的双手:“个中缘由,我比你更清楚。你要是答应我,不再伤害自己,那么今日我吃点亏,替你走一趟。”   阿叶强撑起最后一点精神:“知、道了,我会好好呆在这里,你去帮小白,一定…一定要帮他。”   说完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唐无双将她交给云飞袖:“你们看好她,还有记得将地下水牢里的丫头们弄出去,小爷得去办件大事。”   云飞袖听他嘀咕了句,随后身形一闪,便如夜色一般融进了黑暗里。   *********************   到了十月初三,红枫亭的霜叶如晚霞一般,烧红了整个院子。   昏暗的霞光中,有一个白衣人在亭子里迎风而立,似乎在等待夜幕的降临。   暮色四合,天空收起了最后一丝光亮。   不远处有人走近,拱手禀道:“公子,万事俱备。”   西月岐芳微微颔首,长袖一展,拿起了放在石桌上的长剑:“记得当初阿叶为了替我夺回这把‘湛渊’剑,饶了不少弯子。本以为它会就此沉箱,没想到如今又要让它沾沾血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逼来,氛围肃杀。   西月岐芳微微一笑,对廉召道:“客人来了,好生招待。”   ********   与此同时,龙溪谷一线天。   天已经黑透了,夜风拂过,树叶飒飒,山谷中更显得幽暗阴森危险莫测。   穆云起骑马走在队伍中,虽早已在各处埋伏,但他心中仍然生出几分不安。   交易定在戊时,现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对方却没有一点动静。   只听“轰”的一声,突然燃起一个一个的火把,仿佛一条火龙将山谷照亮。   不远处的高地上围满了穿着黑衣斗篷的蒙面人,为首的那个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穆将军果然是个守时的人,只不过,我已在信中言明,只许你一个人前往,现在带着这许多人,是想做什么?”   说罢,高地上箭如骤雨激射而下,将他身侧的两个侍卫当场射杀。   马儿受惊,前蹄腾飞,穆云起勒住缰绳:“狗贼,言而无信。”   黑衣首领冷冷一笑:“让你的人撤到十里外,否则别怪刀剑无眼!”   穆云起朝着暗处看了一眼,暗中的人点点头,一阵动静之后,人便撤了出去。   “这才对嘛。”   “废话少说,我妹妹在哪里?”   印着火光,黑衣人带上来一个昏睡女子,穆云起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家小妹。   “我要的东西呢?”   穆云起从怀里掏出虎符,高举在手中:“在这里,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样,我便立即毁了它。”   对方一见他手中的东西,光芒大盛,大笑道:“既然东西都确认了,事不宜迟,开始交换吧!”   说完,便亲自抱着穆红菱飞身而下,到了平地。   山谷上,冷箭对着下面,穆云起翻身下马,朝着那人走去。   两人僵持在阵地中间,穆云起举起伏虎,黑衣人便扣住穆红菱的咽喉。   “将军真是护短,竟愿意拿虎符来交换令妹,这份兄妹情深,真是令人感动。”   看到穆红菱紧闭双目,脸色发黑,穆云起冷冷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丫头太吵了,只好让她安静些,你放心死不了,不过若是你再这么僵持,拖延时间,我可就不能保证她还醒不醒得过来了。”   “我数到三,你将虎符抛向我,然后我松手。”   穆云起心中一痛,点点头。   “一…二……”   穆云起屏住呼吸,只听到“三”字一出,二人同时动作,虎符被抛到高空中,穆云起一把夺过穆红菱。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飞身正欲接住虎符,突然高地上一个黑影以迅雷之势如脱靶而出的箭,骤然截住虎符。   黑衣首领一个愣神,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猛然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他“大喝”一声,“放箭!”   箭雨磅礴而下,穆云起夺回妹妹,立即下令:“动手,儿郎们!”   身手矫健的战士从黑暗中激跳而出,厮杀声四起。   虎符被第三人所夺,穆云起心中急切,立即翻身上马,想要去夺回来。   秦越立即赶到穆云起身旁:“将军,我去追虎符,您留下来作战指挥。”   厮杀四起,惨叫声不仅响彻在山谷,还响起在另一个地方。   ***************   阿叶躺在芙蓉阁的大床上,屋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哭喊声。   “快逃啊,着火啦,着火啦!”   火势滔天,浓烟已经弥漫到了房间里。   她的意识已经清醒,身体却因为药效无法动弹。   现在是什么时辰,小白怎么样了,唐无双有去将军府报信吗?   不行,快睁开眼睛,快点睁开眼睛。   “阿叶姐姐,快醒醒,醒醒。”   小玉被浓烟呛醒,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阿叶还昏迷着,立即想将她叫醒。   火越来越大,柱子开始发出啪啪的声音,见她没有反应,小玉立即将她扶起来。   她想从正门出去,突然热气将门扉冲开,火舌骤然舔了过来。   小玉一个踉跄,阿叶被摔了出去,撞在矮几上,这一撞倒是让她睁开了眼睛。   “阿叶姐姐,你怎么样!”   阿叶额角被撞出一个口子,她用手擦了擦血,将小玉拉起:“我没事。”   “他们人呢?”   “云公子他们救人去了,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可是,不知为什么,外面突然就着火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叫醒你。”   阿叶抬眼一看,屋内的帷幔、珠帘、屏风和锦缎都被点燃,门外已被火海淹没。   怎么会只留小玉在这里,若是烟雨楼的人去而复返,她如何能应付。   云飞袖做事绝不会如此疏忽大意,除非是有意而为之。   阿叶心中一沉:小白虽然对她好,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被烧死在这里?”   阿叶轻蹙眉头,心道:无论陷入怎么样的境地,都不要陷入绝望。哪怕有一线生机,也要拼了命地去抓住。   她吐了口气,立即在脑中搜寻花月云廊的布局。   思绪游走间,突然想起芙蓉阁西侧临水,于是当机立断,一掌推开窗户:“小玉,屏住呼吸。”   她轻轻将小玉一带,二人纵身跳出窗外,落入浣花河,河水激荡,阿叶将小玉捞出水面,游上岸。   “咳咳咳…我们逃出来了,太好了,终于逃出来了。”   “小玉,你自己回家去吧,我还有件要紧事,不能照顾你了。”   小玉见她心急如焚,便开口道:“阿叶姐姐,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阿叶不敢多等,也顾不得许多,抢了马如风驰电挚般往将军府而去。    ☆、斗恶   将军府,红枫亭。   红叶纷飞,好似血一般,在这如血的夜色中,亭中带着银箔面具的男子,白衣出尘,皎若日月。   他提着剑,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明状的气势,这种气势让藏匿在暗处的紫嫣周身发冷。   烟雨楼的十二个杀手,正在外面鏖战。   府里内外早已无半个穆云起的亲眷,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   “姑娘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紫嫣心中一惊,飞身而出,与他相对而立。   “听说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难道连未卜先知的本事也有?”   西月岐芳勾唇一笑:“我本事再大也不及昔日画安夜宴上,姑娘掌中化莲,水凝冰霜。”   紫嫣狠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西月岐芳没有答话,转而问道:“南纡各部之中,不知道你是哪个部落的人?”   紫嫣脸色一变:“看来南纡的事你知道不少,无论如何今日休想再活下去!”   西月岐芳的脸色沉静下来,此时他的眼中已无半点笑意,眸光一瞬落在她身上:“此生,有太多人想要取我性命,可最终都未能如愿,若你也要来试一试,我自当奉陪。”   紫嫣冷笑道:“西月岐芳,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荆南一役,你虽算不上落败,但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吧。”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所以我现在要一一讨回来。”   西月岐芳露出了平日里惯有的笑容:“荆南之战后,我已经好久没有杀过人了。”   紫嫣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外族人,有什么法子能杀得了我。”   紫嫣驱动术法,好似在异域空间结成一片冰雪天地。   拔地而起的冰柱,形成了一个由天干地支组成的诡异阵法。   她嫣然一笑:“这个阵法,你是不是很熟悉。”   “地狱魂殇,焉能忘之。原来你是越人初的下属。”   “凭他,也配做我的主人?”   “所以,你便逃到栖凰,想做自己的主人?”   “哼”,紫嫣冷笑一声,“废话少说,拿命来!”   说罢,紫嫣操弄异术,阵法中央一时间飞沙走石,昏天暗地。   西月岐芳双眸微闭,然后,长剑出鞘,他如同一道白光飞速穿梭在阵法中央。 。   阵中变化莫测,犹如变化多端随风舞动的飓风魅影,来往之间已过数百招,其间的凶险,可谓是生死悬于一线,惊魂动魄。   紫嫣凝神关注,不由心惊,此时的西月岐芳宛如地狱修罗,手中的剑已雷电之势击出,手法凌厉,完全不像他表面上的那般温润无害。   形势对他如此不利,他的脸上却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紫嫣的唇泛起冷然狠绝的笑,她凌空而起如夜枭展翅,划空而起,手中不断结成术式,漫天的冰锥结成一面墙,往西月岐芳的方向激射而出。   冰锥破空而来,谁知西月岐芳不乱反笑,只见他长剑翻飞,刀刃将冰器寸寸截断,碎为齑粉。   紫嫣手中结成冰霜,像一个圆形的罩子,将他整个人围困在中央。   然后,她腾飞到空中,咬破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十分复杂的术法。   咔、咔!   瞬息之间,西月岐芳的剑落到地上,他四肢被冰死死冻住,再也动弹不得。   以为将他制住,紫嫣脸上一片得意之色:“你放心,既然今日落在了我的手里,便给你个痛快。”   她长剑一挑,将他面上的银箔面具挑下,手抚上他的脸:“不过,倒是可惜了这幅好容貌。”   紫嫣生出右手,在手中结成一把冰刀:“西月岐芳,你应该还记得被冰刃刺中的滋味吧。若是你忘了,我立刻让你想起来。”   说吧,骤然出手,冰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血流出来,他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之色,那种在危机时刻依然不落于人下的从容让人觉得碍眼极了。   紫嫣猛地抬手,准备发出致命一击时,电光火石之间,暗处激射出数枚飞刀,堪堪阻了她的杀招。   黑暗中跳出一个红衣少女,正是从花月云廊赶来的阿叶。   “小白!”   她一个箭步冲到西月岐芳身边,看到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冰刃,瞬间变了脸色,颤声道:“你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还留在将军府,难道唐无双没有来报信?”   她赶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杀成一片,廉召他们都受了重伤。   西月岐芳虚弱的摇摇头:“我在等你啊,我怕你找不到我,所以……只好留下来等你。”   唔…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阿叶眼中隐隐泛着泪光,“你不要说话了,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想走,没那么容易!”   阿叶抽出弯刀,挡在西月岐芳面前,已是变了脸色:“让开!”   紫嫣笑得诡异:“想活着离开这里,可以,只要你杀得了她们。”   手势一响,暗中又跳出几个鬼魅的黑衣人。   阿叶定睛一看,那些人的样子骇人至极——她们周身长着冰刺,目露凶光,舔着舌头朝他们逼近。   紫嫣一声令下,大喝道:“给我杀!”   怪物听令一哄而上,只见漫天冰箭铺天盖地地朝她激射而来。   阿叶不敢大意,接连挥动弯刀,但如此密集的攻击,凭她的本事如何抵挡得住,不过片刻,她周身各处已被利刃划破,鲜血溢出,惨不忍睹。   武斗不过,她便用起□□,可那些诡异女子,已完全丧失人类的感官,竟连□□也无法控制她们。   不仅如此,她的举动显然激怒了对方。   攻击越来越猛烈,仿若狂风暴雨骤然压来。   阿叶渐渐力竭,已是无力抵抗,以为万事休已之时,却突然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怀抱密不透风,将她稳稳护在其中。   笃、笃、笃!   阵阵冰箭入体之声,让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小白,他用身体替她挡住了一切伤害。   她抬眼看他,只见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背......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窟窿。   抱住她身体的手臂颓然松开,血染红了白衣,开得像朵地狱莲花,触目惊心。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断低落在白衣上,他想伸出手去,却发现没了力气,他微微一笑:“阿叶,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哭,真是难得。”   “不要,为什么要这样?”   “阿…叶,你将红羽铜铃送给别的男人,我心里有些不高兴…可我知道…是我先伤了你的心,所以…所以只好做这些,求你原谅,你肯原谅我了吗?”   阿叶握住他的手:“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甚至舍不得你皱一下眉,又怎么生你的气。”   “送东西给唐无双是因为他想要僰衡,可僰衡是你的,我没有办法,才用自己的东西做了交换。”   “你若不喜欢,我就去拿回来。可是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受伤。”   咳,西月岐芳咳出一口血,他的身体越来越凉。   阿叶大惊失色:“为什么一直流血,怎么会这样。”   “阿叶,我有些累...抱不动你了,你将僰衡唤来,不要管我...自己走吧。”   他说这句话已是用了全部的力气,话音一落,他便没了知觉。   阿叶用力去堵住他的伤口,他的胸口,鲜血如注,透明的冰都被染上了血色。   “小白,不要,你不要睡,我立刻带你去找大夫。”   紫嫣冷冷一笑:“被我的冰魄刺中心脏,你以为他还活得了?”   西月岐芳浑身是血,双目紧闭躺在地上,阿叶的心脏骤然冷缩。   她抬起头,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妖异的女子,撩起弯刀,骤然像她扑了过去。   紫嫣几乎不怎么用力,竟将她弹出去重重地甩在地上。   她不甘心,像发了疯的野兽,再爬起来,对方再次重击。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力竭。   紫嫣终于疲于折磨她,便双掌推出,冰刃齐刷刷地朝着阿叶飞射而去,将将她整个人钉在枫树的树干上。   血一滴滴地落下来,让人分不清是红枫还是血色。   “我就要这样死了吗,我死了没关系,可我想让小白活着。”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你救救小白。”   就在她发出祷告之后,脑海中飘来一阵声音:“我帮你杀掉那个女人好不好?”   声音来自意识深处,她似乎又看到了湖面上的血色莲花和被寒冰禁锢着的火红幽影。   她对她说道:“如果你想杀了她,就渴求力量吧,从内心深处虔诚地渴求。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就会回应你。”   紫嫣走到西月岐芳面前,她手中凝出一把长刀,狞笑道:“主人,嫣儿马上就要砍下西月岐芳的头了,你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不要,不要!   “看吧,这些人要杀掉你最重要的人,他们是不是该死。渴求吧,只有渴求力量,你才能救他,你们才能活下去。”   “我要救小白,我需要力量,我要杀了她们,我要活下去!”   阿叶痛苦地抱住脑袋,“咔擦”禁锢红莲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炽热地火焰从缝隙中猛然窜出。   她的瞳孔渐渐失去焦点,脑中有某种东西崩溃了,她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   红莲之火从她的周身燃起,身上的冰刺瞬间融化,很快她的眉间浮现出一朵妖异的红莲。   她一步一步走向西月岐芳,弯下身子,手掌中的烈火融化了刺在他身体里的寒冰。   她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小白,这些人很坏,我杀掉他们好不好。”   那声音虽然轻柔,却渐渐失去温度。   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回答她,她眉心的红莲开得如火如荼,同时手中的焰火伴随莲花的开放也越烧越烈。   “你们伤了他,所以该死,全部都要死!”   阿叶神色骇人,燃起团团火焰似乎要烧毁一切。   弯刀动作,烈焰如同一条火龙,她的刀很快,特别是在她杀人的时候,那是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血溅到花草上,方才那些凶神恶煞的诡异女子接连倒下,瞬间被烈火烧成灰烬。   她杀人的时候,火焰蔓延到背部,烧成一朵又一朵的妖异莲花。   可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反而瞳孔的颜色在逐渐加深,最后变得像血一般通红。   她来到紫嫣的面前,冷漠说道:“该你了。”   紫嫣点地而起,迅速结成术式,刀刀冰刃向她骤然攻去,阿叶不避不闪,她周身的火焰形成一个防护罩,将冰刃悉数融化。   紫嫣释放出全部力量,冰与火在空中不断交织。   僵持间,紫嫣看清眼前这个丫头,那种令人窒息的眼神宛如地狱的死神,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冰不断被烈火融化,火焰从红色变成冰蓝色。   真炎之火?!   不,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拥有这种力量!   紫嫣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一双血瞳,所经之地,生灵焚毁,草木成灰。   她大惊失色,已是绝望心死,就在火龙快要绕上她身体的瞬间,咚的一声,阿叶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啧,天气太冷了...... ☆、秘闻   命悬一线之际,对方毫无征兆地到了下去,不,确切地说,是她人被击晕了。   可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竟是西月岐芳。   紫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方才受伤昏倒是装的!   他为何要假装晕倒,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还是......   西月岐芳同样诧异,他大抵猜到阿叶身负异能,却不料是如此情形。   那只碰到阿叶的手臂正被烈火灼烧着,他迅速褪下外袍绕在手腕上将烈火熄灭,然后点了几处要穴,才平复下来。   倒在地上的阿叶,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眉心的徽记也慢慢消失。   此时,廉召带着一身伤赶来:“公子,外面的人都处理好了。”   西月岐芳走到紫嫣面前,神色如常,她一个失神,手脚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反应过来时,这个男人已经折断了她的四肢。   西月岐芳递了个眼神,廉召会意,一掌击中她的腹部,迅雷间趁机给她喂下某种东西。   “给你两个选择,活或者死?”   “哼,区区□□也想逼我就范。”   西月岐芳轻笑一声:“普通的□□对你们来说自然起不了作用,不过南纡有一种蛊专门用来控制叛逃者,我想你是听说过的。”   紫嫣捂住腹部,果然某种东西在体内窜动,她立即吓得脸色发白:“噬心盅!?”   “你...你是如何得到这种东西的?”   西月岐芳没有答话,紫嫣却反应过来:“南纡有你的人!”   她痛得面部扭曲,咬牙道:“为什么你方才不用这个法子困住我,非要故作落败,假意受伤?”   西月岐芳淡淡一笑,“姑娘在我身上刺如此多冰窟窿,血流如注,如何是假装。”   就在片刻前,这个男人徒手折断了她的四肢,可现在他却笑得纯良无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个叫西月岐芳的男人,突然让她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方才他的确是被自己刺中了,可那是他故意的,那是他为让这丫头看到他重伤的一幕,而演的一出戏。   “哼,你们自诩正人君子的人也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西月岐芳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历来是什么人怎么对付,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你想怎样?”   紫嫣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妥协。   “南纡的事,我都想知道。譬如,南纡异术,因何而起,如何而终。”   “我一个普通的异术师,如何能知道这些,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法告诉你想要的答案。”   见她面色突然转冷,紫嫣又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西月岐芳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阿叶,开口问道:“她,可是南纡之人?”   “原来你诱我入陷阱,只是为了想确认她的身份。”   “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清楚她的来历。大多数的人,只要经历过涅槃营的人盅之术,都会变得绝情狠厉,心志扭曲,像她这样有健全的灵魂,至少我没有见过。”   “通过人盅之术,难道就能获得南纡异能?”   紫嫣心中诧异:他如何得知人盅之术?   这个男人真是不简单,看来他早已在南纡安插了眼线,若是不说实话,吃苦的还是自己。   她自认是个识时务的人,便开口道:“自然不是这么简单。”   “人盅之术只是帮异术师去掉人类的情感,让我们真正得到力量的,是神子的血。”   西月岐芳脸色微敛:“神子?”   “南纡流传着一段传说,在古老久远的时代里,诸神寂灭陷入长眠,只有一位神祗守护天地。而侍奉这位神祗的,便是红莲一族。他们用心脏作为交换,从神那里得到了强大的力量。后来,红莲族灭,这份力量便被分散到各处被保留下来,而神子——便是继承那份远古力量的特别之人。”   提到红莲一族时,西月岐芳看了看阿叶,他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紫嫣继续说道:“或许你们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可他确实存在着。据说神子出生时,光芒大盛,六月天突降大雪,三月不绝。雪停之时,他已从襁褓中的婴儿变成了能言人语的少年。他额间长着一个六菱的霜雪徽记,足下一动,遍地成霜。于是长老便给他取名流霜,将他奉为神子。”   “神子的血,让普通人也能拥有力量。能活得这份力量的唯一条件,便是通过人盅之术的试炼。”   西月岐芳心绪翻腾,他早已猜到南纡人的异能之术来历不凡,却没想到源头竟然是非人之力。   他苦笑一下,当年他未雨绸缪许久,对荆南之战已有十分的把握,却没料到到最后会那般惨烈。原来他根本不是在与人作战!   “你抓那些少女到花月云廊,也是像用人盅之术炼出对付我们的工具?”   紫嫣一怔,随后也反映过来,以他的手段,恐怕花月云廊的底细也被查得差不多了吧。   “不错,不过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养杀人利器是一方面,就像方才你看到的那些鬼魅人。不过,她们更重要的用途是拿来驭灵。”   廉召开口问道:“何为驭灵?”   “我们得到神子的血,拥有力量的同时,也在身体里养了一个怪物。若是不用纯净的血来饲养,每次使用异术后,身体会立即被力量反噬,坠入地狱,生不如死。”   西月岐芳叹息一声:“上天是公平的,得到力量的代价便是无尽的反噬。”   “方才阿叶使用的炎火之术,是否也来自神子之力?”   “不”,紫嫣摇摇头,“异术师的力量是承袭神子,神子拥有的是操纵冰霜之力,我们能操纵的只有冰霜之力,从来没有像她这种使用炎火之术的人。”   “更何况,在南纡地狱炎火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自古以来都是一种邪恶的象征。”   “相传,不久以前就有个修习炎火之术的人,因无法控制如此可怕的力量,发生暴走,死了很多人,前任的六五长老为了阻止他竟被全数诛杀,就连神子也受了重伤。从那以后,一旦出现炎火术的继承者,会立即抹杀他们的存在。”   “不过能与神子抗衡的力量,有人觊觎也说不定。”   “这个丫头方才的样子——周身宛若被烈火缠绕,所到之处,焚如焦土,这分明就是炎火之术,我虽不知她的来历,可她与南纡肯定有莫大的牵连。”   西月岐芳眉头微皱,开口问道:“若阿叶真是继承了炎火术,你觉得南纡各长老中,谁有这个胆子留下她?”   “六部长老,各个居心叵测,但据我所知,他们都没这个胆子。若非要列举一人,我倒是只想得起一个。”   “谁?”   “髎戮”想了想,她急道:“对,就是她。我想起来了,荆南之战后,她就开始发了疯地在找人,具体找谁,却无人知道,也没有人敢过问。”   髎戮掌管涅槃营,人盅之术中,不知要死多少人,若是她想掩盖一个人活着的事实,比谁都容易。   西月岐芳心下一震,他曾问过阿叶,她的确是荆南之战后才到的祁微山。   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脑中某种结论渐渐成形。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可以解了我身体里的蛊吗?”   “急什么,公子的话还没问完。”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说了。”   西月岐芳沉色道:“荆南一战,南纡领兵的是越人初,此人却不是个善用兵的人,我想知道,昔日在背后坐镇的,到底是谁!”   “你实在聪明,连这个也看透了,难怪很多人将你视为眼中钉。”   “越人初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如何能有行军打仗的本事。南纡那些皇族贵胄,若不是靠着神子和六巫长老,早不知被灭了多少回。”   “究竟是谁?”   紫嫣微微闭上眼,答道:“是雪宫阎那个恶魔。”   “南纡国闭锁多年,族人不许接触外人。可雪宫阎野心太大,想借着荆南之战一举攻破栖凰,颠覆天下。却没想到遇到了你,荆南一战,你不仅斩了越人初的头,还逼得她大大规模使用异能,身体被驭灵强行反噬。当时若不是她被反噬得厉害,你现在恐怕也不能活着站在这里。”   西月岐芳握紧手心,他虽活着,却有太多人死去,而永远也无法忘记他们是如何死的。   “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西月岐芳抱起阿叶,然后对廉召眼神示意。   廉召会意,开口道:“离开这里,对你没有好处,若想活命,从此以后便听我家公子差遣。”   紫嫣气得脸色发白:“你...你们言而无信!”   转念又想,自己无功而返,主人还不知会如何处置自己,留在西月岐芳身边目前确实是最安全的,思量片刻,只好妥协。   ***************   阿叶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她站在高高的死人山上,脚下流动着殷红的血河。   “怪物,你就是一个怪物。”   “父母抛弃你,同族杀害你,谁也不会爱你。”   “不,我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无数只手从地狱向她伸来:“怪物,怪物,跟我下地狱吧,下地狱。”   不,我不要!   有人爱我,小白会爱我。   不远处,小白好像在对她笑,他还是笑得那样温和:“阿叶,别怕,来,跟我回家。”   她犹豫地伸出手,突然一阵森然的笑声打断了她:“哈哈哈,看看你背上的印迹,你是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活过来的,好好想想这世上真的有能容纳你的地方吗?你这个嗜血的怪物,怪物!”   恶魔伸出利爪想要抓住她,她飞快地逃走了,闯进黑暗的她不停地逃啊,逃啊,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   那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冰凉的体温将她内心的恐惧和躁动慢慢抚平。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对方没有回答,突然她的双唇被撬开,血腥味在唇齿间瞬间蔓延开。   她挣扎着想要挣脱那个冰凉的怀抱,却被对方禁锢着。   “好孩子,别动。”   她感觉到对方的血液通过咽喉流向心脏,流向意识深处,那里有一朵开得猩红的莲花。   那些血不断注入红莲,然后凝成冰霜,再次冻住了那朵妖异的花。   黑雾渐渐散去,她从那个冰凉的怀抱中滑落,想睁开眼睛,却怎么样也无能为力。   “睡吧,睡着然后忘记。”   对方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诱导着她平复下来,陷入温柔的梦乡。   ****   涧屿山庄。   一线天一战,穆云起虽带回穆红菱,但自己也没捡着什么便宜。   烟雨楼的人个个是亡命之徒,动起手来,双方都死伤惨重。   去的时候,带着六队人马,回来却变成了一队,死的死,伤得伤,不仅如此,还丢了虎符,可谓损失惨重。   他赶回秭归时,将军府被烧了个干净,只留下重伤的西月岐芳等人。   一番商议,众人不得不到寒露山谷的别院落脚。   秦越的铠甲破了半身,跪在地上请罪:“将军,属下更丢虎符,请将军治罪!”   穆云起怒气十足,重重拍桌:“杀了你又有何用,杀了你,那虎符就能自己回来吗?”   穆澜星脸色不善:“大哥,西月家的人明知一线天如此凶险,却只派了个不肯配合的楚荆跟去,你就不觉得奇怪?”   楚荆擦了擦脸上的血,讥讽道:“小公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装听不懂是不是,好,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们表面上留守将军府,其实暗地早拍了人跟着我们,为了就是暗中等待时机,那个中途夺走虎符的黑衣人就是你们的人!”   穆云起站起身,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混账,难道你忘了,方才救你于危难的人是谁,竟敢口出狂言!”   穆澜星捧着脸,哭道:“大哥,就是因为他故意救我,才不肯跟秦越去追那个黑衣人。他们明明居心叵测,你还要留他们在身边,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   楚荆脸面色一冷:“公子,既然有人怀疑我们不安好心,此番大家又受了重伤,不如我们早些回画安,也省得别人狗咬吕洞宾。”   穆云起立即阻止道:“岐芳,童言无忌,你别往心里去。现在虎符下落不明,晋王又吃了亏,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会在虎符丢失一事上大做文章,你们若这时候走,我又怎么应付得来。”   听他如此说,穆澜星低低抽泣,也不敢再造次。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喧哗声。   “狗奴才,给我滚开!”   “郡主,将军在里面商议要事,说了谁都不许打扰。”   “这是我家,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狗奴才,再不让开,我打断你的腿!”   穆云起走出去:“菱儿,你才刚回来,不在屋子里好好休息,怎地又生事。”   “哥哥,这里的奴才越发不懂规矩了,居然敢把我拦在外面。”   侍卫退开,穆红菱上前挽住穆云起的手,娇嗔道:“大哥,我一醒来就来看你,难道你还不高兴。再说了,一直躺在床上,烦都烦死了。”   “你啊,总是不安生。”   二人走进大厅,楚荆看到穆红菱,心里没好气,开口道:“哟,这不是郡主吗?看您那伤势,大夫都说了要躺个十天半个的,莫不是这里有什么良药,让您突然就好了。”   廉召将楚荆拉倒一侧,威胁道:“你说话能不能有点分寸!”   “公子都没开口,你倒管得宽。”   穆红菱被拆穿,横道:“我就是来见西月哥哥的,怎样,你敢阻我?”   “楚荆倒是不敢,不过这里有人并不欢迎我们,公子决定明日便启程回画安。郡主若是有什么话,还是早些同公子讲,过了今夜可就没机会了。”   “是谁敢不欢迎你们!”   “阿姐,他们要走就走,你和大哥为什么非要留下他们。”   穆红菱气冲冲地走过去,手腕一扬,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他脸上。   穆澜星脸色火辣辣的,他一下愣在当场:“阿姐,你也打我?”   方才穆云起抽他却没有真的用力,而穆红菱这一巴掌下去,瞬间在他脸上留下了五指红痕。   楚荆暗自吃了一惊,这个穆红菱还真是下得去手,当真泼辣得很。   “打的就是你,这府里是大哥当家做主,要做什么自然是大哥说了算,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更何况西月哥哥救我穆家上下于水火之中,恩同再造,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穆澜星毕竟年少,被自幼亲近的姐姐当众教训,失了颜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抱着穆红菱的腰,哭闹道:“你打吧,你打死我好了。”   穆云起脸色有些挂不住,大喝道:“什么时候了,还胡闹,还不快停下!”   穆红菱掰开弟弟的手,横他一眼:“你若去给西月哥哥陪个礼将他留下来,我就原谅你,否则以后就别叫我阿姐。”   穆澜星脸色挂着泪,见她真是生气了,便服了软。   他朝西月岐芳拜倒,口中挤出几个字:“是澜星不懂事,还请您不要同我一般计较。”   西月岐芳淡淡一笑,眼神示意,廉召立即将他扶了起来。   “我等长留将军府也确实不妥,晋王此番落败,是因为措手不及,等缓过来,他一定会查清个中缘由。若是发现我在府里,怕会给你落下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所以,我还是速速离去得好。”   “这…”   穆红菱见他要走,心中焦急,好不容易来了秭归没相处几日,哪有让他轻易离去的道理:“西月哥哥受了重伤,不宜奔波,不如多留几日,治好伤再上路也不迟。”   “红菱说得对,你却是应该留下来治伤。”   就在西月岐芳正要答话时,门外急急传来通报。   侍卫神色肃穆地走进来,禀道:“将军,上面传来秘命,让您即刻动身千万帝都。”   穆云起大惊:“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个时候召我进京,难道是晋王……”   侍卫摇摇头:“属下不知,来传信的是太子殿下的亲卫,人还在外面,说是刻不容缓,要您马上动身。”   穆云起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穆澜星慌了神:“大哥,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穆红菱一门心思都在西月岐芳身上,这个时候大哥要走,对她来说却是个机会,便开口道:“大哥,现在秭归形势不明,既然西月哥哥要回画安,不如我们也跟着一起去,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穆云起望向西月岐芳,商议道:“留他们在秭归,我确实不放心。此番晋王计划落空,恐会再生事端,不如就按红菱的意思,让他们跟你去。”   “好。帝都波云诡谲,你此去实在危险。”   西月岐芳偏头吩咐:“楚荆,你随将军北上,若是帝都有什么变故,随时传信于我。”   楚荆点了点头,笑道,“公子放心,有我在,出不了事。阿叶醒了,记得让她替我收拾收拾院子,等我回来。”    ☆、交易   栖凰帝都。   空旷的大殿被黑色的帷幔围得严严实实,柱子上龙的图腾在昏暗的烛火下若隐若现。   一人锦袍加身,高高地坐在大殿上。   下面坐着的黑衣女子作了个揖,却并不跪拜:“殿下。”   “你就是巫姬长老雪宫阎?”   巫姬黑色的长袖一挥,身后便出现了一把冰椅,她旋即坐下,神色得意:“不错,正是本座。”   “巫姬大人远道而来,不先去见我父皇,却先来见本王,却不知有何指教?”   巫姬笑得妖娆:“听闻栖凰之主重病缠身,时日无多,是以拟好遗诏,不日传位。殿下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作何感想?”   “巫姬大人说笑了,那是我父王的位置,他想给谁就给谁,哪里轮得到本王有什么想法。”   “若是没有那个谁呢?”   她虽是笑着说这话,却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   首座上的人轻轻一笑:“阁下不会这么好心,阁下跋山涉水,亲临栖凰,就是为了帮助本王这么简单吧。”   “其实谁坐栖凰之主的位置,对本座来说没有任何分别。”   “你们不是有句话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谁愿意和本座合作,本座就愿意帮谁。”   男子挑眉一笑:“哦,看来长老是从另一个地方过来的了。”   “哈哈哈,你确实比他聪明。”   “你想要什么?”   “本座只是想借你的手捏死几只虫子,南纡的神域被这些虫子啃坏了,只有除了它们,神才愿意重新回到他该回的地方。”   “你要怎么做?”   雪宫阎妩媚一笑: “从此刻起,将你能调动的力量全部移交给本座,本座助你除去异己,稳坐帝位。”   *************   腊月初一。   雪下得很大,院子里的雪已经堆得有半人高了。   躺在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她翻身下床,赤脚走了出去。   院子里似乎有个人,蓝衣银发,绑在额间的缎带随着细雪一起飞扬。   她似乎像着了魔一般,向着对方走过去,刚刚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飞舞的缎带,白色的人影却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在那一刻她的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丫头,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就下了地。”   阿叶抬头,一瞬怔忪,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福伯提着食盒走进来时,看到她赤脚站在雪地里,一把将她拉进里屋。   他细致地拍掉她身上的雪花:“也不知在外站了多久,看这样子,是冻傻了。”   “丫头,阿叶丫头!”   阿叶打个激灵,在福伯的呼唤中回到了现实。   她看了看眼前的人,讶异道:“福伯?你怎么也来了秭归。”   福伯好笑道:“你这丫头,还在做梦呢,再看看这是哪儿?”   阿叶眨了眨眼,看看窗外:“这是山庄里?”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记忆还停留在将军府那一夜,小白为了保护她,倒在血泊里。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小白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   见她又跳下地,慌得六神无主,福伯一把将她按住:“丫头别慌,公子正在养伤,你就是现在过去,也看不到他。等他身体康健了,自然会来看你的。”   “真的?你不要骗我。”   福伯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福伯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快吃饭。”   阿叶点点头,终于安下心来。   福伯暗想,这丫头离开山庄这么久,还是冒冒失失的,像个孩子。   也不知在秭归发生了什么事,竟睡了半个月。   他看了一眼飞花小苑,呢喃道,或许是人老了,公子的想法,他确实猜不中。   老爷,夫人,希望你们在天有灵,保佑这些孩子都要平安无事啊。   ******   画安城南,幽篁居。   唐无双如低飞的燕子,身子轻巧地穿过竹林,微雪从竹叶滑落的瞬间,他已飞身掠进了院子。   刚踏进屋子,双脚就黏在了地上。   他难着一张脸,苦笑道:“哎,时不时给老子冻这么一下,腿迟早得...”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给他施了禁言术,嘴立即给冰封上了。   “嘴巴那么臭,你何时学会了好好说话,我再何时给你解开。”   “唔…唔…唔”   声音从缝隙里漏出来,咿咿呀呀,好似在告饶:“小爷错了,快给我解开。”   门扉一开,嘴上的冰也随着融化了。   外面在下雪,又被人这么一冻,唐无双冷得直打哆嗦。   流霜站在院子里,唐无双早已是白雪满头,他却一点不见窘态。   冰雪天气他仍然只穿着了一身淡蓝色的薄衫,雪色的长发垂至脚踝,冰蓝色的瞳孔深邃得好似深海。   眼前这个人有种难辨性别的感觉,却又时时透露出一股神圣凛然的气质,让人不敢贸然侵犯。   流霜脸色没有任何表情,他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唐无双搓了搓手:“皇城七公主归宁,帝都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啊。”   “同行的还有谁?”   唐无双吸了吸鼻子:“好像是个什么巫姬,管它乌鸡还是白鸡呢,事我办完了,东西什么时候还我?”   对方沉吟片刻,随后长袖一拂,红羽铜铃的吊坠便回到了他的手心。   唐无双嘻嘻笑道:“刚才我还紧张,以为你不会还我,琢磨着怎么弄回来呢?”   他转念一想,奇怪道:“诶,你怎么知道这东西不是我的呢?”   “这是火翎鸟羽,火翎鸟是我养的,天上地下,只此一只。”   唐无双长大嘴巴:“什么鸟?”   只见流霜广袖一挥,一只火红的大鸟出现在他面前。   “火翎鸟,她叫炎华。”   唐无双脸色的肌肉抽了抽,心道:看不出来这冰块还挺有情趣,竟给鸟取名字。   他微微眯起眼睛,疑惑道:“你什么时候认识阿叶的,我怎么没听她提起过你?”   见对方沉默不语,摆出一副别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的表情,唐无双摊了摊手:“好吧,你不说,小爷还不会自己查么”他挠了挠脑袋,想起一事:“你让我把这东西偷来,到底为什么?”   “小爷虽然是江湖草莽,忤逆造反的事小爷可不干。”   流霜看了一样他掌中之物,正是可以号令三军的虎符。   “你我都无带兵打仗的本事,自然不是用来兴兵举事。”   “那弄来做什么?”   他从唐无双手中取过虎符,缓缓开口道:“我们不会,自然有人会。”   “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想办法将阿叶带离画安。”   唐无双心中一惊,然后大笑道:“认识你这么久,这个差事,小爷最喜欢。”   ************   穆红菱抱着暖炉坐在床上取暖,窗外大雪纷扬,她心里却烦躁得很。   来了画安半个月,大哥却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西月哥哥一直闭关养伤,根本没机会见上他一面,想做的事一件没做成,她心中自然烦闷。   正在此时,有一个婢子手忙脚乱地闯进来:“郡主…郡主…”   “死丫头,大呼小叫什么!”   丫头冬香急急道,“大事不好啦!帝都传来消息,说将军杀害晋王殿下,意图谋逆,已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穆红菱一时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此消息如晴天霹雳,打得穆红菱措手不及:“快,快去找西月哥哥。”   她翻身下了床,带着冬香急匆匆往堆雪园而去。   *********   却说这头,阿叶用了饭之后,想偷偷去看一看小白的情况,刚刚走到醉花阴,便被人拦下来,一把捞到假山后。   “唔…唔…”   对方行动迅猛,立即捂住了她的嘴:“乖,别叫。”   一听这声音,阿叶便猜中了来人。   “唐、无、双,你别每次一出现就捂住我的嘴。”   阿叶唔唔唔地挤出几个字,她的双唇在他手指间翕合,仿若片片羽毛扫过,让他心尖一颤,完全没有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唔…唔…”   阿叶见他看着自己两眼发直,仿佛魔怔了一般,便张开口,猛地一口咬下去。   “哎哟!”   只是一瞬,唐无双的中指便留下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你是狗吗,怎么咬人?”   阿叶没好气地回道:“谁让你抓着我不放。”   看他疼得面目扭曲,阿叶觉得有些愧疚,便拉过他的手:“没事吧,我刚刚快被你憋死了,所以下口比较重。”   唐无双看着她低眉认真地检查自己的伤口,心突然像吃了蜜一般:“没…没事。”   阿叶突然想起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唐无双捏捏鼻头:“天上地下,还有小爷去不了的地方?”   阿叶翻了翻白眼:“大言不惭,你可别忘了,以前是谁在这里吃过亏。”   唐无双嘿嘿一笑:“我这辈子啊,就在你这丫头手上吃过亏,对别人我那都是占便宜呢。”   阿叶突然想起秭归的事,便开口问道:“当初你是怎么混入烟雨楼的?”   唐无双挑了挑眉,嬉笑道:“你都能混进去,我又如何不能,小爷本事可大了。”   “你骗人,那个紫嫣明明说你与南纡某个人有牵连,你的摄魂术也是那个人解的吧。快说,他是谁?”   唐无双心中一怔,这丫头真是聪明,想要不着痕迹地让她跟自己走,肯定不容易。   不过,他还是开口道:“阿叶,听说这画安郡有几处好玩儿的地方,不如你带我去瞧瞧?”   “你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就带你去。”   唐无双摸了摸下颌,故作沉吟:“唔...看来是瞒不过你了,好吧,现在就带你去找他。”   她本是要去寻小白,唐无双突然横插进来,却让她此番有点为难。   见她迟疑,唐无双催促道:“喂,你走不走,你知道我的轻功很厉害的,我的脚若是离了地,你可追不上了啊。”   阿叶心一横,开口道:“好,我们走。”   唐无双暗暗一笑,一把揽过她的腰,掠过湖面,离开了西月山庄。   ************   画安郡,一醉楼。   素婉的脖子上搭着一把悬空的冰刃,苏无笑重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冰刃的主人站在她面前。   对方抖落一副素绢,沙哑的声音透着刺骨地恶毒:“说,她在哪儿。若是不开口,我就让你捧着自己的眼珠子去喂小乖。”   说话的人一头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衣衫,脖颈上带着的珠玉也是黑色的,一脉皆是漆黑。   此刻,她的大腿上绕着一条通体乌黑的小蛇,正不断地向她吐着信子。   “啊,你的眼睛这么美,小乖一定很喜欢。”   果然,那蛇扭了扭身子,很是兴奋。   素婉脸色雪白,强作镇定:“ 没想到涅槃营的长老竟会执着于一个小丫头,不惜伪装成异国的侍女也要来到栖凰。”   “你敢笑话我?”   冰刃又近了一寸,贴在素婉白皙的脖颈上,勾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要不是你们送来这幅画,凭你这种货色也敢差遣我!”   “我的柘夷王子根本不喜欢异族女子,雪宫阎那个混账东西,却非要强迫他。那个臭女人,我迟早杀了她!她该死,兰若薇那个贱人也该死,他们都抢我的东西,抢我东西的,都要死!”   此人说话癫狂扭曲,毫无逻辑又充满戾气,实在很难对付。   “等我把真炎之力弄到手,我就是天地的主宰,谁也不敢忤逆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素婉倒吸了一口气,面上表情却是波澜不兴,她开口道:“对,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髎戮止住笑声,不解道:“条件?”   她突然凑近她,眼神变得越来越古怪,素婉背脊一凉,那小黑蛇竟已窜上她的脊背。   “啊!”   素婉尖叫一声,想挣脱却突然被髎戮拉回掐住脖子,她扭曲笑道:“你敢和我谈条件?真烦,我让小乖咬你哦。”   苏无笑勉力撑起身子:“别...别动她...我带你去找画中人。”   髎戮满意笑道:“很好。”   苏无笑握剑支起身子,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衣角,瞬息间,她立即变了脸色,猛地一脚将她踢开,然后嫌厌地拂袖道:“脏死了,害我的衣服沾到血,真该死。。”   “无笑!”   髎戮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落在素婉脸上。   “喊什么喊,再吵就剪了你的舌头。”   髎戮伸出手臂,小黑蛇倏地一下绕了上去,她亲了亲它的头:“小乖,阿娘马上带你去找姐姐,你把那个女人绑起来。”   小黑蛇的头在空中晃了晃,然后将素婉整个人缠住,远远看去,好像一条黑色的麻绳将她死死捆住。   髎戮走到苏无笑面前:“你快点带路,我家小乖若是饿了什么都吃哦。”   苏无笑身子一抖,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恶魔,伦常道德在她面前根本说不通。   眼下她只能先保住素婉,等见到公子,再做打算。   **********   西月山庄,堆雪园。   西月岐芳负手而立,问道:“如何?”   廉召道:“我们的人打探到,那天夜里太子殿下宴请众人,晋王和将军都在席间,后来不知为何三人留在府中叙话。不久后,侍卫听到一声惨叫,进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已受了重伤,而将军的手   正握在插入晋王胸口的刀柄上。”   穆澜星握紧拳头,双眼冒着红光,激动道:“不会的,大哥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廉召道:“我们都清楚将军的为人,可这是太子殿下亲口所证,他平素与将军亲厚,绝不会信口雌黄。”   穆红菱脸上挂着泪,低泣道:“不,这怎么可能,哥哥忠肝义胆,怎么做出如此忤逆之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红菱说得不错,确是有人陷害。”   西月岐芳看向廉召:“当日在房中的确定只有三人。”   廉召点点头:“楚荆亲自打探的,想来不会有错。”   西月岐芳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去把紫嫣带上来。”   见他面色凝重,廉召赶紧提了紫嫣出来。   “我问你,你叛逃南纡,为何会到了琉珏身边?”   紫嫣开口道:“我起初受了重伤,不得不藏身花楼,那时被一个叫王尚忠的男人买了回去。后来,便随着他家中的一众歌姬被送了人。”   “他将你送给了谁?”   紫嫣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晓得他在栖凰极有本事,便跟了他。后来,他让我接手烟雨楼,我就一直潜在花月云廊,暗中替他办事。”   “数年前,你为何会同琉珏一同出现在画安夜宴上。”   紫嫣答道:“是他安排的,他让我接近琉珏,一切都听他吩咐。没想到琉珏竟也想把我送人,后来计划失败,我又回到了烟雨楼。”   西月岐芳眼睛微微一闭,一切不言自明,是他大意了。   “西月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廉召道:“郡主难道还不明白么,昔日将郡主绑走欲夺取虎符,现在害将军锒铛入狱的就是当今太子琉珞!”   “什么?!”   穆红菱连退数步:“大哥一直为他卖命,他为何会......”   “将军手握重兵,又得人心,想必早已成了他的心头大患。更何况这几年圣上对晋王越发器重,他自然是沉不住气了。”   “如今圣上震怒,已下了诏,要穆家满门全部陪葬,他既杀了皇位争夺者,又除了心头大患,下一步恐怕就要轮到我们了。”   穆红菱心如死灰:“怎么办,该怎么办?”   “阿姐,你哭什么,事已至此,我们便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西月岐芳微微凝眉:“画安已经不安全了,廉召你立刻让人护送他二人离开此地。”   “这么急着赶我们走,莫不是怕我们连累你。”   “澜星,休要胡言!”   西月岐芳摇摇头:“我不是赶你们走,而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让你们去做,如果你们还想要你们大哥活的话。”   听到这里穆红菱心中又生出一丝希望:“西月哥哥,你说,你说什么我们都听你的。”   “郡主,你们先回秭归集结穆家旧部。”   “你要做什么?”   “琉珞有备而来,穆家忤逆犯上的罪名是背定了,既然如此,不如破釜沉舟,让栖凰改一改姓!”   “你想让我们造反!”   “不,我是想让你们活。”   穆澜星道:“可是,就算召集穆家旧部,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虎符在手,没有人会听我们调遣。”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雪破门而入。   众人定睛一看,一个神秘的男人出现在屋内。   “神...神子!?”   紫嫣脱口而出,难以置信失踪的神子竟现身画安。   西月岐芳心中一凛,眼前这个满身霜雪的男人就是南纡的神子?   流霜无视众人,径直走到西月岐芳面前,缓缓吐出几个字:“越人初。”   西月岐芳心中顿时了然:“原来当初那封信是你让唐无双送来的。”   荆南一战,他斩下越人初的头颅,以为大仇得报,于是放下一切。   可那封信颠覆了一切,让他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流霜摊开右手,掌中正是那枚被夺走的虎符道:“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穆澜星一看到虎符,立刻急红了眼,猛地扑过来,他还没碰到流霜的衣角,身体却被寒冰骤然冻住,立刻成了一座冰雕。   穆红菱吓得脸色煞白,急急向西月岐芳求助。   西月岐芳直视他那双冰蓝的眼睛,笑道:“没想到我还有能同神做交易的一天。”   流霜在二人所处的地方形成一个独立的冰筑空间,开口道:“我会给你虎符并且救出穆云起,而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   “神也有做不到的事?”   流霜眉心的霜花徽记透过抹额,散发出淡淡的辉光,他低声道:“因为我无法杀死我自己。”   西月岐芳正色道:“阁下要让我做什么?”   流霜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开口道:“除六巫,灭南纡。”    ☆、欲来   画安梦盈河上,船家飞快地划桨,小船顺流而下,在水面上飘得像只离弦的箭。   被困在船中,身体不能动,口不能言,阿叶那双大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这小贼为了将她骗走,竟给她下迷药!   唐无双替她倒了杯茶,讨好道:“嘿嘿,阿叶,你别生气,等到了地方,小爷任你处置。”   阿叶瞪着他,看他这幅样子,哪里是带自己去见什么神秘人,根本就是别有居心。   他们已在梦盈河上飘了七八天,天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从秭归回来就没再见过小白,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偏偏这个时候唐无双又将她骗走,她此刻已是心急如焚。   不行,必须想个法子脱身。   唐无双见她闭上眼睛,以为她是气急了,便解释道:“此前得知将军府出了事,我担心你。一听说你回了画安,就马不停蹄往这里赶。却没想到你却如此讨厌我,连看也不想看见我。”   阿叶睁开眼睛,这个小贼真会倒打一耙。   明明是他骗了她,他反倒委屈起来了。   阿叶正要发作,就在此时,船家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她一看那碗里的东西,顿时计上心来,暗喜:真是天助我也。   唐无双给阿叶下了“觅芳踪”,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于是他就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   船家突然瞥见阿叶的脸,大惊道:“哎呀,小哥,你家娘子不好了!”   唐无双抬头一看,此刻阿叶双眼泛红,面上突然发起疹子,脸已肿成了猪头。   咔擦一声,碗砸到地上,唐无双搭上她的手腕,发现她脉搏跳动得极快,急道:“怎么会这样?”   船家拍了拍脑袋:“哎呀,小娘子莫不是体质特殊,吃不得螃蟹?”   方才,唐无双见她爱吃螃蟹,确实多喂了一些,喝道:“你怎么不早说!”   此前几天吃些鱼肉也不见得有事,所以他才煮了螃蟹,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怎么办?”   船家担忧道:“得赶紧上岸,这病不能沾水,若是染了湿气,小娘子恐怕要不好。”   唐无双一时急了,抱起阿叶就往外冲,却忘了这是河中心,差点便要落到水里。   那船家吓得心惊动魄,若是出了人命,他可担待不起,于是急急上前劝道:“小哥,别慌。前面有个村子,老汉现在就去靠岸。”   唐无双看着怀里的人,嘴角泛白,身体热得发烫,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关心则乱。   上岸时,已是薄暮,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船家领路带他们进了村子,可这个村子却凋零破败,见不到半个人影。   “奇怪了,前些日子我来这里还人声鼎沸的,现在怎么会一个人影也没有?”   阿叶呼吸越来越急促,唐无双急道:“管他那么多,先去医馆!”   船家带他们去了医馆,也是空无一人,他觉得瘆得慌,他只想做生意,可不想丢了命,   说着便要向唐无双告辞。   唐无双一心扑在阿叶身上,哪里管得到他,扔了些银子就地将他打发了。   他将阿叶到床上,先替她解了“觅芳踪”,又翻箱倒柜地找治过敏的药材,一番折腾,阿叶的过敏症终于消退。   他正欲闭目休息,突然身体一软,遭了道。   看着眼前的人,唐无双苦笑道:“阿叶,你居然给我下毒。”   躺着的人翻身而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先骗我的,不能怪我。”   说罢,她从他腰间取出一个瓷瓶:“这就是‘觅芳踪’吧,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为什么我自己解不了?”   唐无双笑道:“你把药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是不是又要说是那个神秘人给你的?”   见她这次不上当了,唐无双很是无奈。   “小贼,你为何将我骗出西月山庄?”   唐无双闭着眼睛不看她,根本就是在装死。   “是不是西月山庄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最近,我总是做梦,可是梦里发生的事,醒来之后我全忘了。”   “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正常,连我也...”   我也越来越不正常。   阿叶突然将觅芳踪灌进他的喉咙,唐无双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唐无双,无论西月山庄发生什么,我都要回去。那里是我的家,那里还有小白。”   “经历了这许多事,我才发现,他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能跟你走,你...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见她转身,唐无双脸色青筋暴起,大喊道:“你给我回来,阿叶,你回来!”   阿叶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径直离去,背影消失在门外。   ******   西月山庄,飞花小苑。   冰凉的匕首在雪白的肌肤上游走轮转,髎戮显得很是生气。   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怒气,小黑蛇又将身子拧紧了几分,让被缠住的人吐了口鲜血。   “小乖,轻一点,别把这个女人弄死了,我们要用她来换你姐姐呢。”   小黑蛇听懂她的话,果然放松了几分。   西月岐芳站在她对面,脸色没有任何表情。   髎戮走到他面前,用刀刃抬起他的下颌,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下结论:“危险的男人。”   无所惧,便有所恃。   院子里躺着个老头,是她杀的。可在这个男人眼里,她看不见半点憎恨。   甚至在小黑快要勒死那个女人时,他的情感也没有半点波澜。   这个男人眼里爱憎皆无,这样的人很危险。   髎戮轻笑一声,收起了匕首,若是她要杀人,也不用武器。   “要与我做笔交易的人就是你?”   西月岐芳走到一旁抱起血泊中的老人,用手缓缓合上了他的双眼。   苏无笑愧疚道:“公子,抱歉...我...是我害死了福伯。”   “哼,这个老家伙想抢小乖的东西,不自量力,是他活该。”   “妖女,我杀了你!”   髎戮进入飞花小苑时,福伯正在屋里收拾房间,无论有没有人,他总是将庄子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是为了从髎戮手中夺回素婉才会遇害,廉召双目通红,拔剑便向髎戮攻去。   然而,他的攻击在髎戮面前简直如螳臂当车,他甚至没有擦着对方的衣角,就已偏体凌伤。   髎戮开始变得烦躁:“啧,真讨厌,总是有人打扰我说话。小乖,替我教训教训他。”   黑蛇如同一阵疾风向廉召席卷过去,他提剑想挡,全身却仿佛被抽干力气,半点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湛渊出鞘,阵阵白光闪过,小黑蛇被截成数断,落到地上。   一见黑蛇被击杀,髎戮突然发了疯一般地朝地上扑了过去。   “小...小乖...”   她将散落的蛇身捧到手上,肉块停止抽搐,彻底死透了。   “我的小乖...啊...啊...啊...”   西月岐芳开口道:“你杀了我的人,我杀了你的同伴,很公平。”   “你们这群蝼蚁,怎配和我的小乖相提并论。你们该死,去死,都给我去死!”   髎戮瞬间陷入癫狂状态,黑气霎时笼罩了飞花小苑。   她猛地扑向西月岐芳,黑色的风刃盘旋在他四周,形成一股强烈的气流。   白色的广袖在黑气中翻腾,湛渊的剑身骤然发出耀眼的辉光,悉数击落袭来的风刃。   辉光闪耀的同时,西月岐芳的右侧脸颊隐隐出现了一个六菱霜华徽记,髎戮一见到那个徽记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神子?!”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有神子的徽记?   “不,外人怎么会拥有神子的徽记,你对神子做了什么!”   西月岐芳收了剑,淡然道:“或许等你杀了巫姬,他就会来见你。”   “雪宫阎,对,那个女人该死,她偷走我的女儿,她欺骗神子,她该死!”   “杀了她,你就能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髎戮渐渐冷静下来:“杀雪宫阎就是你的目的?”   西月岐芳道:“也是南纡神子的目的。”   髎戮扶了扶额头,喃喃道:“看看我这脑子,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她对西月岐芳道:“我会把雪宫阎那个贱人给带来的,不过到时候是杀还是放,就看你的条件了。”   “你想要什么?”   “我的女儿。”   西月岐芳道:“我与阁下素无交情,却不知该去哪里寻找令爱。”   髎戮从腰间抽出一副绢布,扔到他手中,嘲讽道:“你可真会装模作样!”   “我告诉,若是到时候见不到她,是帮雪宫阎还是帮你,就不好说了。”   西月岐芳瞥见画中之人,沉默半响,最终开口道:“我会满足你的条件。”   髎戮哈哈大笑三声,一把捞起地上的素婉,开口道:“西月岐芳,跟我做交易,你会后悔的。”   “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   唐无双在医馆果真被足足困了三日,那只死耗子实在太听阿叶的话。   一能动,他便马不停蹄地往画安赶。   刚到画安城郊外,便听见丛林深处响起一声惨叫。   唐无双不敢大意,悄然闻声而去。   却看见一个黑影与人缠斗在一处,他仔细一看,突然大惊失色。   那个正在杀人的黑影不就是阿叶在秭归救下的小玉吗?!   小玉的样子很古怪,双眼空洞,嘴角沾着血,已完全没有了人的样子。   被缠住的那人很快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而且尸体迅速结冰,片刻间就化成碎片消失。   他终于知道之前的村子为什么没有人了。   唐无双眉头微皱,这种嗜血的怪物,他可是领教过,自己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秭归的花月云廊早被端了,画安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小玉行动了。   她在林中穿梭得极快,唐无双当机立断,立即跟上她。   他一路悄然随行,跟她进了一座山神庙。   那座山神庙似乎已废弃很久,门口的大匾上,蜘蛛网盘得到处都是。   夜色浓厚,隆冬腊月,天上半个星子也没有,整个山神庙仿佛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着,透出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他在山神庙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除了几尊破损的神像,庙里再无别的东西。   既没有别的,自然是这神像有问题。   果不其然,他一阵摸索,便发现了机关所在。   甬道打开,他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刚一进入,唐无双的身影便被黑暗瞬间吞噬。   黑暗中,他只听得自己的呼吸声,渐渐的,空气中有一种味道飘来。   一股腥味,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   血。   人血。   甬道的两侧开始有油灯亮起,地上,墙上,处处喷射着猩红的血。   唐无双背抵住墙壁,侧着身子前行,就在他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牢笼。   笼子里的人像野兽一般相互撕咬颤抖着,很快就有人败下阵来,于是沦为胜利者的食物。   呕!   太残忍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角斗方式。   唐无双捂住嘴,他强行抑制住汹涌翻腾的胃。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声音!?   说话的人缓缓转过身来,唐无双看到那张脸时,心中一震——竟然是廉召!   旁边站着的女人,便是给他下迷魂术的紫嫣。   这两个人怎么会搅和在一起?   疑惑之际,却听紫嫣开口道:“人盅之术本就不容易练成,更何况是外族人。唯一能用的一个,还是我之前练的。就算是都能用,他们在六巫面前也不堪一击。”   廉召显然显得十分急切:“人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你方才不是看到了,小玉又是空手而归。我们将方圆百里翻了个遍,根本没有那丫头的踪迹,你确定她还在画安?”   廉召道:“她是被唐无双带走的,只要公子还留在画安,她绝不会离开这里。”   紫嫣嘲讽道:“若是没找到人,你怕到时候她会杀了你的心上人,所以不惜背离正道,也要让我练人盅之术。”   廉召威胁道:“你如果还想有命在,最好不要太多话。”   紫嫣轻笑一声:“呵呵,我突然觉得挺可笑。南纡六巫虽然狠毒,但却坏得光明正大,而你们栖凰人,个个自诩正义,做的事却令人不敢恭维。”   “唰——”   利刃出鞘,落在她命脉上,她方才的言语已激怒了廉召。   “你懂什么,你们这种怪物,杀我亲人,戮我同胞,毁我家国,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你凭什么同我们讲道义!”   紫嫣脸色煞白,她知道对方已动了怒气,立即软言道:“别...你不能杀我...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练好他们...”   唐无双躲在一旁,心惊肉跳,听他们方才的对话,分明是要拿住阿叶。   流霜一定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才会让自己把阿叶带走。   可怜那个傻丫头,还自己往火坑里跳。   不行,他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唐无双离开山神庙,发了疯地往西月山庄赶,他想敢在廉召之前找到阿叶,然而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要说:  硬盘崩了,存稿全要重写,关键是内容根本想不起来,呵呵... ☆、崩坏   腊月十三,隆冬。   战火燃到了画安郡,喊杀四起,画安,画安,自此难安。   琉珞的人从秭归一路北上,五日之内破了云潼关,占了梓林谷,兵分三路,已对画安郡形成合围之势。   无数城中百姓开始往外逃难,只有一个人在往回走。   “姑娘,军队已打到了城下,别回去了,快逃命吧。”   逃跑的难民对这个红衣少女好心劝说,画安已经不安全了,他们让她快点逃。   “谢谢你们,我不能逃走,因为我还有重要的东西留在家里。”   难民们不明白,大难当头,还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呢。   见她太过执着,他们便不再劝说,继续赶路。   雪下得很大,阿叶不停挥动缰绳,义无反顾地往回走。   快一些。   马儿,再快一些。   这个时候,她在想,若是僰衡在就好了,它一定跑得很快,会立即将自己带到小白身边。   她想告诉那些人,你们不要跑,有小白在,他很聪明,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困境。   可谁也不会相信她,她只能一个人往回走。   她不眠不休地奔波了几个日夜,终于到了画安城郊。   “咻咻咻!”   突然,漫天箭雨飞出,马儿身体中箭,立即倒在了雪地里。   埋伏在暗处的士兵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她毫不犹豫地抽出弯刀,纵身于激烈的厮杀中。   这一天,她杀了好多人,杀他们的时候,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到处都是人的尸体,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恐惧。比起这些,想回去的强烈渴望胜过一切。   西月山庄还是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非常的安静。   尽管到处都是喊杀声,但山庄依旧安宁,仿若乱世中的桃源。   阿叶站在西月山庄大门,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想:我不能这样去见小白,见到我这样,他会担心的。   于是她抓起地上的雪,擦了擦脸,然后抹掉沾到身上的,不知是谁的血迹。   山庄里似乎没有人,异常安静。   往常这个时候,总是福伯先来门口迎接,他会笑着说:“阿叶丫头,又去哪里疯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可是今天,福伯却不在,谁都不在。   她伸手推门的一刹那,突然腰间一紧,被人带出三丈之外。   来人一身血污,显然经过一场恶战。   阿叶一看来人,无奈道:“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唐无双擦了擦脸上的血,道:“谁知道呢,或许小爷有点喜欢你吧。”   阿叶眼睛微微一闭,坚定道:“可我不喜欢你。”   唐无双垂眸,轻声道:“我知道。”   “我不喜欢你,我要回家,你不要阻拦我。”   唐无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难得认真道:“阿叶,西月岐芳不是好人,这里也不是你的家,你听话,快跟我走!”   “谁也别想走!”   话音传来之时,玄铁锁链以迅雷之势从四面八方骤然袭出,他拉着阿叶想逃,已是来不及。   与此同时,一支长箭破空而来,二人此时被铁链锁住,避无可避。   唐无双当机立断,将阿叶拉入怀中,生生挨了一箭。   “唔...”   长箭穿胸而过,他立即口吐鲜血。   阿叶身子一震,“唐无双?!”   “拿下他们!”   廉召一声大喝,数十个黑影将二人团团围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廉召,你要做什么?”   唐无双靠在她肩头:“阿叶,他们要用你和南纡人做交易。我早跟你说过,他们不是好人。”   “你听着待会儿,我会制造机会,你想办法逃。”   “交易?”   “对,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总不是好事。”   阿叶神色缓和下来,她拔出他身上的箭,替他包扎好伤口,然后说道:“我不走。”   料理好唐无双的伤口,她站起身来对廉召说道:“小白在哪里?”   廉召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我马上就会带你去见他。”   ********   画安城的城墙上,风很大,浓烟滚滚,让人看不清远方。   城上城下站着许多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那个白衣人站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廉召让人用铁索将他们二人捆了,带到城楼上。   她暗想:他即使不捆我,我也不会离开。   困住她的不是玄铁锁链,而是他。   廉召在他耳边低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她听到城下有人在喊:“西月岐芳,秭归已被我等拿下,你已是穷途末路,若是开门投降,本将定会在殿下面前替你求情,保你周全。”   西月岐芳轻轻一笑:“在下从不喜欢委曲求全,展将军也不用顾念往日情谊,即是君命不可为,只管动手便是。”   展原叹息一声,他心中敬西月岐芳是个人物,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想与之动手。   “跟他啰嗦什么,还不快快攻城!”   说话的是南纡巫姬雪宫阎,琉珞当初承诺将兵权交给他,中途却出尔反尔,只让她辅佐,不让她调动兵马,她早已失去了耐心。   根据种种迹象,神子就在画安郡内,今日无论如何,她要拿下这个地方。   就在此时,快马传来急报。   “将军,大事不好,穆云起逃出了天牢,云飞袖已联合南部守军往帝都而去。殿下大怒,传令势必攻下画安,取西月岐芳的性命!”   展原脸色为难,知道此战避无可避,立即下令:“攻城!”   霎时间,鼓声大作,硝烟四起,城下铁蹄隆隆逼进。   雪宫阎急不可耐,在一片喊杀声中,掠身登上城楼。   她正暗喜,然而脚一落地,却被一股强烈的杀气逼退。   定睛一看眼前的人,她立即变了脸色:“髎戮!”   同时震惊的还有阿叶,当她看到那张记忆中如恶鬼般的脸,不禁连连后退。   然而冰凉的玄铁锁链将她死死扣住,哪里也去不了。   髎戮扣住素婉,一步步地朝阿叶走来,她每走一步,阿叶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小白...”   她向他求救。   西月岐芳突然挡住髎戮的去路,低声道:“阁下还有事要完成。”   髎戮狞笑一声,将素婉扔到地上,对阿叶说道:“乖女儿,你先看着这个女人,等娘杀了雪宫阎就来找你。”   说吧,立即扑向雪宫阎,二人在城楼上展开激烈的厮杀。   西月岐芳朝她走过来,阿叶心里很高兴,她以为他要来放开她。   当他停在素婉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她看到他抱起素婉,头也不回地走开。   阿叶有些诧异,大喊道:“小白,是我啊,你怎么了?”   为什么他变得如此陌生,好像她从来就不认识他。   炮火和流弹不断攻打着城门,她能感到脚下越来越密集的震动。   伴随着猛烈的炮火,髎戮和雪宫阎的厮杀也越发激烈。   冰刺和黑刃四射,不分敌我地持续缠斗着。   西月岐芳怀里抱着的人闭着眼睛,可脖子上和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淤伤。   阿叶看他小心翼翼地给她治伤,她心里很难过。   “小白!”   她大声喊他的名字,可他并没有回应她。   过了半响,他开口道:“我以为你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亲人,没想到你却有个做涅槃营长老的娘亲。”   阿叶猛地摇头:“不,她不是,她只是教我杀人,根本不是我的娘亲。”   听到这里,髎戮停下动作,狠道:“真是个可恶的丫头,连自己的娘也不认。”   雪宫阎嘲讽道:“让自己的女儿练人盅之术,我若是她,也不会认你。”   二人双双指着对方的命脉,僵持着。   髎戮冷冷道:“你又是什么好货色,别以为你和兰若薇那个贱人干得好事没人知道。”   雪宫阎脸色一变:“既然你知道了,就别想活。”   说罢,手中结成伽印,又是一阵恶斗。   西月岐芳不理会她们,将素婉交给廉召,走到阿叶面前:“你没有告诉我你出自南纡。”   “我以为这不重要。”   西月岐芳否认道:“不,这很重要。”   阿叶突然后背一凉,被他猝不防及地划破了衣衫。   他握住她的肩膀,眼中已没了平日的冷静:“你告诉我,你身上的这些印迹是怎么来的?”   他的力气很大,握得她有些疼。   “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   打斗间,雪宫阎突然插嘴道:“髎戮,原来你偷偷饲养炎火之子,觊觎真炎之力,难怪你死都不肯修习凝冰术。”   髎戮被她揭穿,心中发狠,手中动作更加凌厉。   然而,西月岐芳突然长剑出鞘,阻在二人当中。   “说下去。”   雪宫阎对西月岐芳道:“你小子想尽办法对我,不就是想报你的杀父之仇。可惜啊,你却连你父亲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说你从战场上抱回你父亲的遗体给他立了坟冢,可是你不知道,你抱回来的那些冰碴子,其实是别人的尸体。事实上,西月烆那时已被烧得骨头都不剩了。”   西月岐芳的手指微微发颤,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我本来就奇怪,当初派出对付西月烆的部队为何会敌我双方全军覆没。栖凰军的尸体找不到很正常,可是连南纡士兵的尸体也一具都找不到,现在我总算是找到了原因,是这个丫头,她使用炎火术,将他们都烧了个干净。习真炎术者,一旦使用力量,就会再身体上留下恶的印迹。她身上的这些红莲印迹,就是证据!”   “贱人,你敢乱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很清楚,当初我暗调涅槃营的人上战场,恐怕她那时就在其中,后来才会从荆南逃到画安。”   髎戮突然发狠,攻击越来越凌厉。   雪宫阎见她发了疯大喝道:“髎戮,你要是动了我,就是背叛南纡,今后各部会对你进行联合围剿!”   “只要我得到真炎之力,区区南纡算什么,你这个贱人实在讨厌,我今天势必杀你!”   髎戮发了狂一般地往雪宫阎攻去,黑色的气流无比狂乱。   阿叶怔怔站在一旁,雪落到她身上,瞬间就化了。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她只是觉得,小白离她很远,越来越远,她已无法再触碰到他了。   “小白......”   她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的瞬间,却被他重重推开。   “别碰我!”   她踉跄一下,后退了好几步。   隆冬的雪下得很大,阿叶看着眼前的人,雪花落到他的肩头,却没有融化。   唐无双大喊道:“西月岐芳,仅凭那女人的一面之词,你认定是阿叶的过错吗?”   “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   他低声道:“我的确不清楚,我从来都不清楚。”   “非我族类,她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清楚。”   阿叶低喃道:“非我族类......”   她都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非我族类。   非我族类......   非我族......   非我......   脑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看,这就是你爱的人,你相信的人,他不相信你,他舍弃你,背叛你...哈哈哈...我早就说过,没有人会爱你,你是个怪物,谁会爱你个怪物呢。”   “听我的话,毁灭吧,杀戮吧,破坏吧!”   突然她的神智似乎被一种可怕的力量所控制,“腾”的一声,烈焰窜出,捆住她的锁链骤然炸裂。   与此同时,喊杀声响彻云霄,不知谁大喊了一句:“城门开了,杀啊!”   金戈铁马恍如汹涌地浪潮,刹那间涌入城门。   唐无双见她神色不对,想要扑过去阻止,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弹开。   火红的莲花徽记从她的额间长出,她的周身被烈焰包围。   “杀!”   “杀!!”   “杀!!!”   战场中的喊杀声仿佛与她的灵魂产生了共鸣,她纵身一跃,只见一道火影坠入城下。   空气燃起炽热的熊熊火焰,仿佛一条火龙在战场上翻腾。   没有谁看得清楚她的动作,只见无数红光在战场上迅速的穿梭。   她每杀一个人,肌肤上的红莲印迹便增加一处。   渐渐地,红莲徽记蔓延到她的脸颊,吞噬了她的全身。   大雪纷飞,落雪和火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极其瑰丽的画面。   “啊!”   “啊,救命!”   “怪物啊...怪...”   处处都是滚落的头颅,处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让这里成为了人间地狱。   “哈哈哈哈...这就是真炎的威力...哈哈哈,杀啊...阿叶,给我杀光这些人,杀——”   髎戮已彻底陷入癫狂,雪宫阎最终不敌,被她拦腰斩断,落下城墙。   画安城的城门大开着,却没有一个士兵走进去。   展原不敌攻击,被阿叶卷下马来,瞬间化为灰烬。   敌军首领已死,士兵纷纷投降,活着的人已经不想战斗了,他们只想逃,只想摆脱眼前这个地狱恶鬼。   然而,杀戮还在继续,烈火舔过地面,无论是丢盔弃甲逃跑的人,还是拿着武器继续厮杀的人都被烧成焦炭。   西月岐芳沉重地叹息一声,他提着长剑飞下城墙。   熊熊大火中,翻飞的不知是红衣还是烈焰。   鲜明的白,如同一道耀眼的光,直直刺入红色的火焰。   熊熊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凝霜的湛渊剑被烧得通红,剑尖刺破她的肌肤。   “...叶...阿叶!”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她停下动作,诧异地看了那个白衣人一眼。   几乎是在她抬眼的同时,长剑利落地往前一送,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她的心脏!    ☆、玉碎   白雪落残红,满城花树已是枯枝凋零,雪地里的红又是什么。   “啊——”   唐无双狂啸一声,拼死想要挣脱束缚,却被死死扣住。   那一剑西月岐芳用了十二分力,直直将她整个人推到墙边。   剑刺得很深,剑萼没入胸口,剑身贯穿胸膛刺入墙体,让她再也动弹不得。   她的背倚在墙上,像是被钉在刑架上的囚犯。   她终于清醒过来,眉心的红莲徽记消失。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肌肤布满了重重叠叠的莲花痕迹,完全没有了人类的样子。   西月岐芳猛地拔剑,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他雪白的衣衫上,霎时触目惊心。   “咔擦!”   就在他拔剑的瞬间,她腰间的玉佩滑落,摔在地上,骤然碎成数片。   “啊,碎了呢,真可惜。”   终于还是碎了,碎成这样,再也无法完整拼凑。   她环顾四周,生灵成灰,尸体累累,空气中充满了血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她犯下的,她已经不需要再解释什么。   认命地笑了:“原来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坏,我果然是个恶魔啊。”   西月岐芳的外袍被烈火焚毁,伤得不轻,听说:“我想,如果你对我说,你没有去过荆南,你没有杀过人,我会相信你。”   “是吗”,她笑得很开心:“可是我却不会说谎呢。”   “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的确是个弑杀的怪物,我一生下来就喜欢杀戮,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毁灭。”   不,不是这样的。   这些话都不是她的本意,她不喜欢杀人,她很害怕,她希望他拉住她的手,抱着她,相信她,拯救她。   一股以强烈的感觉驱使她伸出手,却又在同时,让她垂下。   人心实在很难捉摸,即使你将感情传达给对方,即使你开口解释,又能改变什么?   西月岐芳垂着眼睛,看不清楚表情。   她抬起脸看他,这个人总是充满温柔笑意,像春天里的暖风,消无声息地钻入她的心里,可以后,他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他曾给予她的,即便无关爱,也总是美好的感情,而今天她第一次感受来自于他的憎恨。   他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太擅长隐藏,谁也没有发现。   突然想起素婉曾经描述过的他年少时的样子,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若是没有那场恐怖的战争,如果他没有失去重要的东西,他是否会像当年那样呢。   你终于真正地给你父亲报仇了,以后再也不用抱着仇恨活下去了,真好。   “小白”,她开口叫他,声音很轻很轻,“对不起。”   除了这条命,我没什么能赔给你。   “唔...”   她心中血气翻腾,再也支撑不在,沿着墙滑落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雪花落到眼睛里,好凉好凉。   血不断从胸口涌出,在极速掏空她的生命。   “不,不,不,你怎么能死,你不能死,你是我的,是我的!”   髎戮跳下城墙,疯了一样地向阿叶扑过来。   阿叶现在却一点也不怕她了,她直视她的眼睛,笑道:“你虽然将我养大,可你不是我的娘亲,因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跟你回去,因为我真的很讨厌你啊~ ”   髎戮的脸变得很诡异,黑色妖纹渐渐从肌肤里透出来:“臭丫头,你想用死来摆脱我的控制,没门!”   她一个挥手,便将阿叶扣在自己面前,拉下她的领口,猛然咬了下去。   阿叶闭上眼睛,不再祈求任何人。   她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爱她,可她错了,是她不值得被人爱,怪不得任何人。   髎戮大笑:“你从娘亲身边逃开,现在遭到报应了吧,谁让你不听话,你活该!”   唐无双无力地喊道:“放开她,妖女,放开......”   眼看髎戮手中又要结伽印,阿叶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出手。   她看了一眼唐无双,用唇形无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将髎戮的头猛地掰向自己:“我告诉你,只有我见过真炎之主,若是你想得到力量,就不要对任何人出手。否则,我会将你想要的东西一起带进地狱。”   “乖女儿,我一心都在你身上,怎么有空管别人,来吧,指引我找到她。”   阿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尖锐的牙齿从她纤细的脖颈刺入。   咕隆咕隆的吞咽声从她的骨头传到灵魂,她放弃抵抗,任髎戮的意识在她脑海中长驱直入。   髎戮不断吸食她的血液,透过血流在她的意识深处不断乱撞,找到了——血色红莲!   她饲养那么多的炎火之子,只有这一个的血莲花能开出完整的形状,只要吞下这朵莲花,她就会得到真炎之力!   髎戮的意识进入到阿叶的脑中,她一步一步地往血莲花靠近。   阿叶的灵魂仿佛正在被撕裂,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就在髎戮快要触碰到那朵莲花的时候,一股强大地力量将她的意识生生逼退。   热…好热…   藏在血液里的某种东西好像要冲破肌肤燃烧起来,灼热感从脚下蹿升到头顶。   阿叶的瞳孔由黑色逐渐变成血红色,身上的红莲印迹发出猩红的流光。   “要…好想…我想要……”   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意识深处,那个影子又出现了,她低声劝诱着:“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她看着自己布满恶印的肌肤和脚下高高的死人山,她思考着。   “我可以实现你任何的愿望。”   “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即便杀光世界上所有人的人,我也能在瞬间办到。”   阿叶笑了,她说:“我不想杀人,可我有个想要实现的心愿。”   影子兴奋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将灵魂交给我,我立刻满足你。”   阿叶最后看了一眼西月岐芳:“好。”   影子听完之后,开口道:“虽然是个愚蠢的决定,但我会信守承诺替你实现的,现在交出你的灵魂吧。”   虚无中,她的灵魂渐渐被吸入血色莲花,幽影开始成形。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不断地下坠,以一种拥抱死亡的姿势彻底地告别这个世界。   小白,再见......   可惜,她已无法开口告别。   这个少女,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般,短暂地出现在这个世界,很快就不会有人再记得她来过。   咔,咔,咔!   在她的灵魂被彻底吸入血色莲花时,包裹着莲花的冰悉数破碎,幽影终于化作人形,占据了阿叶的身体。   “哈哈哈,我终于活过来了。”   在外人的眼中,倒在地上的“阿叶”突然站起起来,她胸口的伤正在快速地愈合。   她的脸完全长开了,她用食指摸了摸被髎戮戳破的脖子,沾着血,在嘴唇上舔了舔,然后一抬眼,那种森然的压迫感,让髎戮不禁胆寒。   “你是什么人?”   “我?我就是真炎之主——阎真。”   她看了看西月岐芳,又看了看髎戮,然后以迅雷之势一把掐住了髎戮的脖子:“嗯,你的野心真大,竟敢觊觎我的力量。虽然很感谢你的召唤,不过,这幅身体的主人实在太讨厌你,你的存在让我很不舒服,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火红的烈焰从她掌中窜出,髎戮整个人立即烧了起来:“不…不要!”   髎戮的骨头被瞬间捏碎,肌肤瞬间被烧焦,黑色的皮肤一块一块的脱落,从脚开始,她的身体正在化灰,几乎是在一瞬间,她便化作青烟消失了。   众人戒备地看着这个人,而唐无双像傻了一样,口中一直喊着阿叶的名字。   阎真只是轻轻拂袖,霎时就卷起万千雪。   “若是不想死,最好给我乖乖呆着,我是个讲信用的人,小丫头,我现在就履行承诺。”   只见她双手合十,手中不断变换术法,很快天生异象,天上纷纷落下红雪。   红雪一落地,奇异的景象便发生了。   被烧毁的草木渐渐复苏,快速地发出新芽。   时光仿佛在倒退一般,那些被阿叶斩落头颅的士兵身体开始自行拼接,逐渐恢复完整。   很快,死去的士兵又重新活了过来。   地面苍葱翠绿,乱花迷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活过来的人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内心依旧恐惧不安,他们纷纷扔下武器,发了疯一样地逃走。   阎真停下动作,走到西月岐芳面前:“你知道那丫头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吗?”   西月岐芳沉默。   阎真嘲讽道:“她要我抹去她曾做过的一切,复活她杀掉的那些人。”   “你好好看看,可在这些人里找到了你的至亲?”   没有。   与荆南之战有关的人,一个也没有出现。   阎真一把扯掉那件红色的外衣,露出布满红莲痕迹的肌肤:“啊...还有一件事,这不是什么恶印,而是她与我抗争留下的痕迹。”   “这丫头真是很不可思议呢?”   “经历过人盅之术的小鬼,大多会内心崩溃,极容易被诱惑走向极端。看看那些人盅,活下来的,有哪一个是正常的。”   “可这丫头就不同啦,无论经历了多恐怖的事,无论我怎么诱劝,她的人格也没发生扭曲。”   “反而,每当我的意识入侵她的内心时都会遭到强烈压制。”   “哈哈哈,真是多亏你们这些人,让她尝到甜头,又让她陷入绝望,彻底崩溃,我才会顺利冲破封印。”   “哐当”一声,湛渊落到地上,西月岐芳前所未有地露出失魂落魄的表情。   “你...说的...什么?”   阎真五指在面前一晃,那些莲花痕迹立即消失不见。   她轻笑一声:“我不过是拿走她的身体,而你杀了她的心。”   西月岐芳连连后退,几乎是站也站不稳了。   唐无双早已崩溃:“我杀了你!”   阎真冷道:“哼,不自量力!”   就在她拂袖时,一只红色的大鸟俯冲下来,同时耀眼的蓝光落地,将她弹开。    ☆、真名   “嘎——”   那是一只拥有火红色羽毛的大鸟,鸟背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楚荆,一个是流霜。   楚荆翻身落地,看着那张和阿叶一般无二的脸,喊道:“阿叶?”   他靠前却发现她似乎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西月岐芳没有说话。   流霜轻轻落地,淡蓝色的抹额缎带在风雪中飞舞,他神色冷清,完全不像这个世上的人。   “阎真,好久不见。”   阎真面色不善,冷道:“流霜,又是你,你是不是又来阻止我的!”   她对他本是有些戒备,可仔细打量,却发现他身体的异常,她笑了一把拉下他额间的抹额。   霎时,流霜满头银发滑落,如月光倾泻,而他眉间的六菱霜华印却已消失不见。   她靠近他的胸口,笑出声来:“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要怎么阻止我。”   “还有啊,你总是说我邪恶。可你看看这些人,他们哪个不比我狠毒。”   “那个叫阿叶的丫头,我只是按约定拿走她的灵魂,真正杀死她的,是他们。”   她用手指戳着他的心脏:“就连你自己也是,南纡一族将奉为神子,他们是真的尊崇你吗?不是吧。他们为了得到秘术,放干你的血,挖出你的心脏,将你囚禁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样的行径,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邪恶啊!”   流霜的银发轻轻飞扬,他轻声说道:“人心是很脆弱的,会受欲望驱使做出各种恶行。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人类的情感,我们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更不能诱惑人心,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阎真道:“这个世上,红莲一族只剩下我们二人,为什么会留下我们,难道你不觉得好奇吗?”   “红莲六子明明毁灭了所有的圣灵石,可我们留了下来,这就是天意。”   流霜摇摇头:“阎真,我们的存在并不特别,只是散落的碎片,人类有他们自己的生存方式,我们不能横加干涉。”   阎真冷哼一声:“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啊,你就真的没有插手人类的事?”   “流霜,你不要再骗自己了,自从当初那个淮枳的女人惨死在你面前,你就已经拥有了感情这种东西。”   “不,我没有。”   “是吗,以前的事,你想假装忘记,我却偏偏要让你记起来。”   阎真一挥袖,天地霎时变化,众人面前出现了如同幻象一般的另一个空间。   那是一处深不可见的地陵,无边无际黑暗笼罩了整个空间。   银发男子被锁链绞住四肢,困在牢笼里。他周身结满冰霜,不知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一个偶然的契机,有个小女孩闯进了这里,地上到处都是死人的残骸。   她会害怕得尖叫,然后逃走吧。   可她没有,她走近那个被霜雪覆盖的男子,好奇问道:“你是谁?”   男子抬起头,霜华落了一地,他警告道:“别碰,会伤到你。”   那时,他被人取走心脏,力量流泻得十分严重,无法控制自己。   然而在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她就碰到了他垂落的头发。   “银、银色的头发...好美...”   真是不可思议,那个孩子在触碰到他后竟然没有丝毫损伤。   她攀着石壁爬到他眼前,那双澄澈的瞳孔里映出了他的模样,白发蓝瞳,因为力量散尽,他无法维持人类的姿态。   伸手触摸着他的眼睛,脸上竟展现出他从未见过的笑颜:“真好看。”   她是哪里跑来的小姑娘呢,为什么会到地宫来,这里除了六巫,谁也进不来啊。   她慢慢地沿着石壁下到地面,然后再四周寻找着什么,地宫里成列着王族的遗体,她吃力地推开棺木,然后从里面拔出一件锦衣。   衣物被盖住男子身上,他想要挣脱,她却紧紧笼住他的衣领,天真的说道:“冷,穿上。”   人类的语言她讲的不是很连贯,但他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那小小的手让他第一感觉到温度,不知为何冰柱上的封印开始消融,他终于又获得了自由之身。从那以后,他就和她生活在地宫里,交给她一些简单的常识。   她似乎很喜欢他的头发,用各种方法编制成不同的形状,每当她完成一个发式便十分开心的大笑。被这份笑意所感染,他的心中开始生出些别样的情感。   “清、清商。”   有一天,她从陵寝中翻出一把古老的琴,指着上面镌刻的文字欣喜的说道。   那是她第一次学会识字,虽然他常常交给她一些知识,但不知为何总是学得很吃力。当她识得“清商”着两个字时,眼里竟放着亮光。   “清商”,她不断地在我面前重复着这两个。   “对,这是一把名为‘清商’的古琴。”   “琴?”   她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琴是一种可以弹奏的乐器,像这样。”   他轻轻一拨琴弦,地宫里响起清越的琴音。   “你,清商,名字很好。”   “我有名字,我叫流霜。”   “清商,白色的,蓝色的,好看。”   “清商。”   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两个字,执意喊他清商。   “我叫流霜,不是清商。”   “清商。”   “流霜。”   “清商。”   ......   无数次的纠正,她仍然执意叫他清商,流霜无可奈何,接受了这个名字。   “你呢,叫什么名字?”   “淮...枳。”   淮枳,淮北之枳,很酸呢。   六巫来时,他便将她藏到石棺里,谁也没有发现,他在南纡地陵藏了个人。   时光飞逝,小女孩渐渐长成美丽的少女。   有一天,她突然对他说:“清商,我喜欢你,等我们出去,我嫁给你好不好?”   流霜不太明白她说的喜欢是怎样一种感情:“我不是人类,不能娶你。”   她好像很难过,一个人跑出了地陵。   过了不久,她回来了,穿着一身大红嫁衣。   “清商,我不喜欢你了,现在我要嫁给别人,你难不难过?”   流霜神色并无波动,他轻声道:“听说人类的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嫁人,你要嫁人了,这很好。”   淮枳眼神破碎开来,她突然笑了:“嗯,是很好,我以后会有家,会有丈夫,会有孩子,而不会有你...不会再有你。”   流霜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告别道:“离开南纡,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   淮枳重重地推开他,含着泪跑了出去。   淮枳啊,你要幸福地活下去。   不久以后,真炎之力现世,流霜破出地陵,进行镇压。   那个持有真炎之力的男人占尽优势,他对流霜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最后倒下的,却不是流霜,而是那个曾经陪伴在他身旁的少女。   发出攻击的男人扬天长啸,疯狂地屠戮,六巫一拥而上,激烈交战。   南纡的天空下起红雨,她倒在他的怀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淮枳——”   他大声喊她的名字,那时候,他的心乱了。   少女盘起头发,已为人妇,她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捧着他的脸,气若游丝:“清...清商...真好...你没事...真好。”   “别说话。”   他不断擦拭她嘴角的血,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那个人...是我...我夫君...他不想...杀人,是...是他们...逼他的。”   她雪白的脸绽出笑容:“他...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我嫁给了他。”   “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可被那些人...偷...偷走了...所以,他才会...才会杀人。”   她握紧他的手,恳求道:“我的女儿...请你...帮我找回来...找...”   “好,我会帮你找回来,我会照顾她,我会让她得到幸福。”   “这样就好...我要去找他...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   流霜拉住她,却被她挣脱,他看着她一步一步那个力量暴走的男人,烈焰燃尽一切,那张笑脸最终湮灭在火海中。   流霜怀里空空的,仿佛遗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   那时的他想,人类有愿望的时候可以向神祈求,那么神有愿望的时候又该向谁祈求呢?   “你就是神,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幻象般的过往破碎了,阎真贴到他的耳边,极具诱惑地劝说。   流霜轻轻推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宿命?”   “也是,那个女人死了,她的宿命便由她女儿承袭下去,所以她也死了。”   阎真突然想起一件事:“哦,你们这些人恐怕连那丫头的真名也不知道吧。”   唐无双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般,他双眼含着泪,颤声道:“我知道,她告诉过我,她说她叫叶风,可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阎真轻笑一声:“不错,她就叫叶风。”   “叶风——无根之叶,消逝于风。”   “流霜,这就是你所说的宿命!”   无根之叶...消逝于风......   人群中不知谁在低声轻喃,叹息仿佛细雪落地,哀婉绵长。   “流霜,好好看清楚,到底是谁杀了她们。”   “是人类啊,你面前的这些人类,他们充满贪欲,嫉妒,憎恨,是他们杀了你爱的人。”   流霜敛眉:“对,是他们。”   阎真见他动摇,继续道:“听我的,毁灭一切吧,然后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你知道的,尔朱、月白他们在等我们。”   “尔朱,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对啊,这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共同的记忆,尔朱、月白、苍世、苏摩、降灵、葛夜,红莲六子曾经与我们并肩作战,难道你都忘了?”   流霜摇摇头:“怎么可能会忘记。”   “来,把你的力量交给我,我会重新创造,让一切失去的东西重新回来。”   “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有个条件。”   阎真很激动,立即结印,准备随时夺取他的力量:“你说。”   “告诉我阿叶的意识是否还存在?”   阎真鬼魅一笑,一把拉过他,贴上他的嘴唇:“你自己来确认不久好了。”   正合我意。   双唇贴合之时,流霜立即咬破舌尖,将自己的血大口大口地往阎真口中推送,外人看起来,二人仿佛在热烈地轻吻。   “唔...混蛋...居然敢骗我...”   流霜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往她的口中不断地灌注自己的血。   阎真睁大了眼睛,用尽所有力气抗拒,可她整个人很快被冰霜冻住,身体里的力量被扼制,难以动弹。   “流霜,你竟然对我使用禁术!”   她本想通过这种方式夺取他的力量,以为他失去心脏,根本不堪一击,可没想到他竟然使用血咒禁术来禁锢她。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让六子活过来,难道你不恨这些人!”   “淮枳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幸福的活下,她希望阿叶也能这样活下去,如果没有我们的存在,她们会活得很好。而红莲六子,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万事终焉,不复存在。阎真,清醒一点吧,一切不会再重来了。”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圣人生而大盗起,所有事情都是对立发生的,若是我们神执意存续,魔也会卷土复生,不要再执迷不悟。”   即便她不愿意沉睡,她的意识也在被流霜的力量强行驱逐,意识中的莲花渐渐由血色变成了纯白。   “流霜,用禁术束缚我,你也别想好过。就算我散落于虚无之中,这具身体也不会任何意识,她的灵魂已死,她只会变成一个嗜血怪物!”   “我们相辅相生,我消失了,你也会完蛋......”   阎真的意识渐渐抽离,流霜抱着那副快要从他双臂间滑落的身体,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没关系,就算是非人之物,我也会让阿叶活下去。”   施术完成,流霜将将怀里的人放到火翎鸟背上,然后走到西月岐芳的面前。   “阿叶是个好姑娘,她待你好,你不该这样对她。”   西月岐芳垂下眼睛,低声道:“你若是想要我这条命,拿去便是。”   流霜开口道: “我不杀你,但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放在你身上的东西,从今以后会日日折磨你,还有,今日你舍弃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再找不回来。这便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你,好自为之。”   西月岐芳没有再开口,那抹红色渐渐在他眼中消融。   “等等。”   挡在流霜面前的,却是楚荆,他开口道:“你要带她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我不会让她再和西月山庄的人有任何关联。”   流霜不理会他,他再次挡在他面前:“请稍等片刻。”   楚荆走到西月岐芳面前,半跪到地上:“我曾经答应过老郡王,舍弃一切,今生今世只做你的左膀右臂,可如今,我有了想守护的人,不能再跟随你了。”   他突然猝不防及地拔剑,谁也来不及阻止,突然鲜血飞溅,一只手臂落到地上。   再看时,他的左臂已被自己齐肩斩断,鲜血喷涌,异常惨烈。   “楚荆,你——”   廉召大喊一声,想要去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这只手臂是还你的,从今以后,楚荆再也不是西月山庄的人了。”   “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楚荆面如雪色,咬牙道:“我没能为阿叶做什么,从今以后,我只想守在她身边。无论她活着,还是死去,我都想守在她身边。”   他跪倒在流霜面前:“我已不再是西月山庄的人,请让我一起走。”   流霜点点头:“我接受你的觉悟,你和唐无双一起来吧。”   话音一落,火翎鸟振翅高飞。   西月岐芳捡起地上那件染血的红衣,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某种东西消失在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找回……   栖凰六十四年正月初一,栖凰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穆云起集结旧部发动叛乱,与琉珞的大军展开激战,夺回秭归云潼、嘉陵等多个城池,并在秭归称帝,栖凰国从此一分为二,穆云起称桓帝,穆红菱封嘉怡公主,史称“裂国之变”。   琉珞为了复仇,命人将西月山庄夷为平地,自此,西月山庄不复存在,曾生活在里面的少女亦无人再提起。    ☆、再遇   五年后。   南纡,风雨城。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乌云大片大片的盖了过来,笼罩了整个风雨城。暗色的云压住了整片天空,空气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哎,这鬼地方,一年有半载都在下雨,还做什么生意,回吧,回吧!”   街道两旁摆摊的小贩因为将要到来的雨势,不得不收摊,因此纷纷咒骂起来。   顷刻,骤雨剧来,天像个漏了的塞子,不断塞落豆大般的雨点。街道上一时冷清起来,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   成衣铺的李掌柜正准备关门,却听人喊道:“等等。”   一看来人,李掌柜放下门板,立即迎了上去,“原来是阿衡姑娘,来来来,快进来。”   楚蘅收起手中的二十四骨节紫竹伞,抖了抖雨水,放到外口,走进屋子里。   她擦了擦被淋湿的额角,李掌柜讨笑道:“姑娘淋坏了吧!”   “雨太大了,差点就误了事,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李掌柜嘿嘿一笑,从门帘后取出一个精美的乌木盒子,“都在这里。”   楚蘅打开盒子,拿起里面的新衣,仔细检查,“可是冰蚕丝制成的?”   李掌柜道:“是,是,布料都是北冥来的,款式,衣料,剪裁,针线,全是顶级的,城主府要的东西,小的可不敢怠慢。”   “贵铺的手艺是风雨城最好的,你们做的东西,自然放心。”   说完,她便盖上盒子,正欲从腰间取出钱袋,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她探头往外一看,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门口,驾车的马夫带着斗笠,看不清楚脸。   “公子,就是这里。”   “嗯,去吧”,说话的人语调平稳,不高不低,带着一股浓浓的倦意。   一个包裹从马车里递出,马夫接过东西跳下马车走进成衣铺。   楚蘅抱着盒子,离开时,眼神和对方有一瞬间的交接,然后擦身而过。   她弯下身子取伞时,瞥了一眼,恰巧李掌柜解开了包裹,抖落一件女子的大红衣衫。   看到那件衣服时,不知何故,楚蘅的心竟猛地一抖,手中的伞差点歪倒。   “今日下这场雨,希望不要有惊雷才好。”   马车里突然传来声音,楚蘅一怔,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正欲开口,紫电骤然穿破云层,一声惊雷刺破天空。   楚蘅又抖了抖,今日怎么如此不对劲,她不再多想,举着紫竹伞快步冲进雨幕。   成衣铺内,李掌柜的脖子上架着一把白晃晃的长剑,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   他不过是说了实话,怎么就招来了杀身之祸,眼看刀口就要舔到脖子,他连连讨饶:“大爷饶命!”   “让你改就改!”   李掌柜皱紧眉头,颤声道:“这件衣服的料子早已断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的实在改不了了啊。不过,您若是喜欢,小的保证能按这个样式给您做出一般无二的一件衣服。”   对方似乎不能做主,他看向门外的马车。   马车里传出声音,他似乎很是失望:“是我强人所难,算了,走吧。”   斗篷客收回长剑,卷起包裹,离开了成衣铺。   听马蹄声远去,李掌柜这松了口气,顿时瘫软在地上。   ************   楚蘅取了新衣,却没回城主府,而是冒着大雨来到城郊一处坟冢。   坟冢四处荒草丛生,墓碑上没有刻字,她吹了声口哨,伴随着哨声响起,一个个小家伙从地底钻了出来。   鼹鼠群从荒草中挖掘出一个地洞,楚蘅将手伸进洞中,墓门转动,一条密道出现在她眼前。   楚蘅弯腰走了进去,墓门自动合上,鼹鼠将翻出的土从新盖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楚蘅进入地下墓地,因为下雨的缘故,墓室阴暗又潮湿,她划燃火镰,将石壁上的灯点亮。   “嘎!”   突然有一庞然大物朝她扑来,她丝毫不惊慌,而是仿佛迎接老朋友一般伸开双手将对方拥住。   “嘎嘎嘎!”   “哎哟,炎华,你怎么又长胖了。”   火翎鸟扑腾着翅膀,表示严重抗议。   “好吧,好吧,我错了,快让我进去。”   火翎鸟松开宽大的翅膀,退到一边。   楚蘅朝内室走去,里面陈列着两副冰棺,冰棺里的人都紧紧闭着双眼。   她走向左边那副,猛地用力,将盖子移开,然后取出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比莲细长,花朵隐隐逸出流光。   里面的人左臂断了,整张脸似乎被烧毁大半,然而他却还留着一口气,脉搏在微弱地跳动着。   “哥哥,这是第六朵七夜昙,还剩下最后一朵,你再等等,只要吃下最后一朵,你就会彻底起来。”   楚蘅划破手中,用自己的血浸润了这朵花,花融化在血里,她将血滴入对方口中。   血液进入那人口中,他脸上的烧伤正在逐渐恢复,更神奇的是,他的断臂在逐渐生长,已经长到了手踝。   楚蘅盖好棺木,又来到另一幅棺木前,里面的人蓝衣银发,整个人好像要变透明一般,抹额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他眉间的霜雪徽记已彻底消失。   楚蘅划破手心,对准他的胸口,血流进他身体里,原本塌陷的肌肤又恢复如初。   “师傅,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不好。虽然现在我只能暂时保住你的身体,但我会想办法找回你的心脏,绝不会让你灰飞烟灭。”   棺木里的人没有回答她,也无法回答她,他早已气息全无,只有身保存得完好。   “嘎!”   楚蘅坐在石头上,火翎鸟将头放在她腿上,她拍了拍它的头,“我知道你很想出去,可是现在还不行。最后一朵七夜昙至关重要,若是没有服下最后一朵,哥哥就是醒来,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   火翎鸟扭了扭脖子,楚蘅安抚道:“别的地方可没有噬魂石,而且七夜昙必须要在暗不见光的地方才能发芽生长,就算我把它偷出来,没有巫甄的暗夜祭坛,它也不过是块石头而已。”   火翎鸟耷拉着脑袋,似乎是妥协了。   楚蘅抱住它的脖子,顺了顺毛:“你再忍忍,我一定带你们离开这里。”   “我会找到阿唐,然后我们一起回孔雀谷。”   想起那张狡黠的脸,楚蘅嗔怒道:“臭阿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生气,你要是还不出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明明说好,永远不会离开她的,骗子,都是骗子。   **********   离开坟冢,楚蘅回到城主府时,主人正在惩戒奴隶。   花鸟院里围了许多人,城主提着鞭子站在屋檐下,大雨中跪着一个奴隶,他的背部早已皮开肉绽。   “说,是不是你偷的!”   话音刚落,那奴隶少年又挨了一记鞭子,不由发出一丝低低的□□。他埋低了头,嘴唇发颤,低声回道:“我没有...不是我。”   楚蘅拉着旁边的侍女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城主为何又在罚他?”   那侍女凑在她耳边,“主人说他有块心爱的玉珏弄丢了,此前只有温阳进过主人的房间,主人认定是他偷的,这不,正在逼他招供呢。”   楚蘅问道:“可是一块龙首玉?”   对方一惊:“你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两天前,她亲眼看见顾雪衣将那块龙首玉扔进了瑶光湖。   他分明就是设计个事端故意折磨这个少年奴隶。   “哎,温阳虽然是南纡人,可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平日里傻乎乎的,温顺得很,怎么会偷东西呢?”   楚蘅心道:正因为他是南纡人,所以才要折磨他。   顾家本是栖凰南部最显赫的家族,荆南之战中南纡攻打栖凰,这个家族便一朝覆灭,顾家家破人亡。   直到裂国之变后,顾雪衣凭借一人之力端了六巫之一巫甄的部落,名声大噪。   破城后,他屠城数日,杀尽巫甄一族,用巫甄的神殿做府邸,在这里建立了风雨城。   雨中跪着的这个,叫温阳,是顾雪衣从市场上买来的南纡奴隶,时不时拿来折磨一番,以泄心头之愤。   “你,过来!”   旁边的人用手肘捅了捅楚蘅:“楚蘅,发什么呆,主人叫你呢。”   楚蘅抱着木盒子,穿过人群,走到顾雪衣面前。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一双如黑濯石般漆黑的眼睛,皮肤白皙,大概是他的眼神过于肃杀,让脸的轮廓看起来有些凌厉,然而眼角那颗泪痣和艳得快要滴血的朱唇,却又让他看起来有点妖异和妩媚。   这是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也是个十分可怕的男人,楚蘅低下头,显得谦卑而恭敬。   “东西呢?”   楚蘅递上木盒子:“婢子已取回来了。”   “燕雀,打开盒子,若是湿了一片衣角,就剁了她的手指头!”   顾雪衣身后的劲装女子上前打开盖子:“回主人,完好无损。”   顾雪衣冷哼一声:“这什么破盒子,拿去扔了,换上最好的小紫檀木。这是要送给贵客的,这种东西怎么上得台面。”   “是,属下立刻去换。”   顿了片刻,燕雀问道:“主人,温阳要怎样处理?”   “将他扔进柴房,三天不许给他饭吃……不过要留一口气,别弄死了。”   “属下明白。”   楚蘅蹙了蹙眉,柴房可是她的地盘,把他关进那里,她又去睡哪里?   是夜,温阳被扔进了柴房,楚蘅本来打算在房梁上将就一晚,无奈下面那位时不时发出痛苦的□□,扰得她心烦意乱根本睡不着。   “喂,你怎么啦?”   楚蘅落到他身边,对方不断发出梦呓,含含糊糊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楚蘅到风雨城有自己的事,她从来不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也不打算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她刚想抬脚走开,手却被人一下拉住。   “…水…给我水…”   抓住她的那只手烫得惊人,她碰了一下他的额头,道:“果然发烧了。”   南纡人肤色偏深,靠近了看才发现他整张脸已烧得红透了。   顾雪衣不让他吃饭,更别说上药。就这样下去,他哪里撑得到三天,估计明天就不行了。   四下打量一番,这柴房里除了木头还是木头,哪里能喝的东西。   “算了,反正现在他烧糊涂了,啥也不知道,我就当做件好事吧。”   楚蘅吹了声口哨,只听见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柴房的门便打开了,一群小老鼠整齐划一地排在她面前。   “你们想办法去顾雪衣的房间弄点药来。”   “唧唧唧。”   小老鼠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什么,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楚蘅。   “唧唧唧。”   “知道,知道,我会弄走那条蛇的,快去。”   老鼠四散,楚蘅叹口气,这年头连老鼠都开始讨价还价了。   她去伙房给他简单弄了点吃的,回来的时候,老鼠已经将伤药偷了回来。   “果然,这世上偷东西,除了阿唐就属你们最厉害了。”   楚蘅将温阳翻了个面,他背上旧伤还未好,又添新伤,自从去年被带回来,不知挨了多少打。   她将药粉抖在他伤口上,然后又喂他吃了些清粥,一番折腾,他终于退了热度。   楚蘅一看天色,暗道:糟了,快到时辰了。   她立即吹灭烛火,换了身夜行衣,冒着雨冲了出去。   楚蘅急急赶往后山,子时马上就要到了,她一定要赶上,否则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来到后山,楚蘅转动机关,进入密道。   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巨大的洞窟,洞窟中间有个被毁坏的祭台,祭台的正中央陈列着一方古怪的黑色石头。   整个地窟没有一点光,楚蘅靠近那块石头,子时一到,她立即用手臂割破手掌,将血滴到石头上。石头不断地汲取血液,好像有了脉搏般轻轻震颤着。   过了一会儿,它似乎喝饱了,震动便停了下来。   “再等三个月,只剩最后一朵了。”   七夜昙是石生花,隔五日朝饮晨露,隔十日夕食人血,一月生根,一月发芽,一月开花,一生只开七花,花开石碎。   谁也想不到七夜昙的母体竟是一块石头,若不是偷偷兰若薇的藏书,她恐怕也找不到这个东西。   楚蘅关上石门,回到府中。   她刚穿过长廊,却听到人喊道:“不好啦,有刺客,有刺客!”   突然迎面袭来一阵罡风,她侧身避过,一看来人,也穿着夜行衣。   对方似乎急了,不给她任何反击的余地,杀招连连,将她生生逼退。   府中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楚蘅看了看自己的装扮,若是这幅样子被发现,必定前功尽弃,她击出一掌,无心恋战,像西边撤去。   燕雀见来人有同伙,立即将人分成两拨分头去追。   楚蘅跳上屋顶,却发现是燕雀亲自来追自己,这个女人十分不好对付,她得想办法脱身。   思咐间,楚蘅已逃到了西边的清和院。   院子里的主屋亮着灯,燕雀就在身后,她来不及想太多,猛然闯入屋内,掌风一起,烛火骤然熄灭。   屏风后面有个人,似乎正在沐浴。   楚蘅害怕他呼救,想也没想一下子跳入木桶,捂住了他的嘴。   水花四溅,湿了屏风。   “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她听到燕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门口,却不知为何并未强行闯入,而是开口问道:“府里来了刺客,可有惊扰到先生?”   见对方没有开口,燕雀冒着胆子推开了门。   楚蘅立即贴近那人胸口,她个子娇小,整个人正好被对方挡住。   燕雀一看屏风后的入浴的背影,整个人惊呆了,低下头:“属下该死!”   “出去。”   不知何时,他已经楚蘅放在他嘴上的手移开,平淡的两个字已足具威慑。   楚蘅觉得这人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燕雀战战兢兢地关上门,她松了口气,可她发现自己陷入另一种危险之中。   楚蘅反应过来,此时她正坐在对方的大腿上,耳朵贴着对方的胸口,衣衫已全部湿透,紧贴着肌肤,曲线优美,体态玲珑,说不出的暧昧和羞耻。   她的脸倏的一下红了,正欲翻出浴桶,不料却被人扣住手腕,重新坐到了对方身上。   对方欺声道:“姑娘利用了在下,这样就想走?”   不知何时两人立场已颠倒,楚蘅有些心慌,潜意识告诉她,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她不敢看对方□□的身体,将头偏向一边:“你…你想怎样?”   对方牵起她浮在水面的一缕头发:“可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楚蘅一看,自己一头乌发已开始渐渐褪色,从发梢起,黑色淡去,露出银白的发色。   她暗道一声糟了,立即拍出一掌,可对方早有防备,她一掌落空,心中着急,再连发数招,皆是徒劳。   情急之下,她欺身向前,柔软的触感从唇瓣上传了过来,对方有一丝失神,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动作。   楚蘅抓住这个空隙,翻身一跃,跳了出去。   片刻后,那人用手抚了抚唇,陷入沉默。    ☆、赐婢   啪嚓!   啪嚓!   啪嚓!   花鸟院主屋传来阵阵瓷器摔碎的声音,城主又在发怒。   仆人们哆嗦着等在院门外,不敢去休息,也不敢靠近主屋。   都是那该死的刺客,今晚又别想睡了。   咔嚓——   一个茶杯砸到柱子上,燕雀站在一旁,破碎的瓷片激射而来,她却不闪不避,脸上立即被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顾雪衣怒道:“你说今夜闯入府中的刺客是谁!”   “恐怕是兰若端蒙,南纡巫甄兰若薇的兄长,属下探过他的底细,不会有错。”   顾雪衣猛地拍向桌子,木桌被震碎:“为什么还会有兰若家的人活在这世上,我明明已经杀得一个不留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上息怒,早前传闻兰若端蒙身死异域,才遗落了他,是属下的失职。此次,他重返南纡,恐怕来者不善。”   “你是说,他是回来报仇的?”   燕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这次他潜入府中,似乎并未想要刺杀主上,而是……”   顾雪衣追问道:“而是什么?”   燕雀回忆起那人的举动,开口道:“似在找人。”   顾雪衣微微眯起眼睛,他看起来像一头危险的豹子:“他在找谁?”   兰若端蒙不会不知道潜入风雨城有多危险,如果他要找人,那么这个人对他,对兰若家相比都十分重要。   而城主府唯一一个南纡人,便是今日他惩戒的那个奴隶!   “不,不可能,那个南纡奴隶是偶然我买来的,天下怎么会有怎么巧的事?”   燕雀开口道:“主人可还记得,清扫兰若家,清算族人时,有具烧焦的少年尸体。”   顾雪衣自然记得,兰若家的人,他一个不会放过,所以对尸体全部进行了清点,那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尸体,他自然认为是兰若家的子嗣。   “你是说…..”   燕雀点点头:“如果温阳就是兰若晏宁,那么就不能猜出他为何亲自入府了。”   兰若家的人都死光了,只有他自己才认得出兰若晏宁。   顾雪衣将手握得骨节泛白,掌心似乎要滴出血来,他仿佛疯魔了一般:“哈哈哈,我竟然把仇人的儿子放在身边……哈哈哈,冥冥之中,他竟然被我买下,看来连老天也不想让我放过一个兰若杂种!”   “不过,这些都是属下的猜测。温阳到底是不是兰若晏宁恐怕只有兰若端蒙和兰若家的亡灵才知道。”   她此前查过,温阳身上的伤痕和手掌的茧在被卖入奴隶市场之前便有,他身上毫无贵族世子的气质,容貌亦不出众,行为举止更是与普通奴仆无异。   一个人就算失忆,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也不可能改变,所以当初温阳被卖入城主府时,她才没有疑心。   这样的人若说是那个等级森严的兰若家的后嗣,她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主人可是打算现在就杀了他?”   “杀,不过不是现在。既然怀疑他是兰若晏宁,我们何不用这颗饵钓条大鱼呢?”   燕雀看着自家主上,他外表看起来阴柔瑰丽,让女人也自愧不如,但如果因此而轻看他,那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属下明白了。”   对于另一桩刺客的事,燕雀觉得在没有调查清楚前,还是保持沉默得好。   *************   翌日清晨。   大雨过后,空气疏朗清爽。   温阳端着铜盆候在花鸟院外,等待主人起床。   今天一大早,他就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他们不仅给他上了药,还让他不用在干那些又苦又累的粗活。   温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主人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   就在他发呆时候,屋里传来声音:“来人!”   温阳愣了愣,他不清楚是不是在叫他,毕竟朱总管只是让他过来端水的。   “外面的人都死光了吗,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温阳左右打量,这个院子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这次他才确定了是在叫自己。   推门而入,顾雪衣刚刚从床上起来,白色的中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大抵是睡意未消,他长长的眼睫挂着微湿的水气,虽然是个男子,却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香艳。   温阳一看,不自觉地红了脸,他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反正就是不敢看眼前的人。   他将铜盆放在支架上,然后退到一边,“主…主人。”   顾雪衣假装没有察觉他的自惭形秽,他翻身从床上下来,站起身,展开双臂:“过来给我更衣。”   等了半天,却不见人上来,顾雪衣偏过头,看见他已经抖成了一个塞子。   他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张涨红的脸:“怎么还不动手。”   他一靠近,温阳便闻到一股冷香,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颤声道:“我笨手笨脚,还是让别的姐姐来……”   他话还未落音,双手便被顾雪衣扣住:“你敢忤逆我!”   “不、不是,我是奴隶,让我触碰,怕会弄脏您。”   顾雪衣放开他:“我允许你碰,快给我更衣服。”   温阳给他披上外套,眼前的人虽然是个男人,但身形却十分纤细,肌肤更是细腻如膏脂。   他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只觉得这是不是一种新的处罚,如果是,他宁愿像之前那样挨鞭子。   顾雪衣好似看穿了他,开口道:“我的龙首玉找着了,不是你偷的,是我冤枉了你。以后不用再干奴隶的粗活,留在我身边贴身服侍,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温阳指尖一滞,受宠若惊,竟给吓呆了。   顾雪衣嘴里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兰若晏宁,趁着现在好好活吧,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   青石街,绮秀坊。   坊中歌舞升平,丝竹绕梁,管弦不绝,一派绮丽的景象。   一黑衣人避开人群,翻墙而入,进入后院。   有人似乎早等在那里,他轻笑一声,问道:“怎么样,东西拿到了吗?”   来人扯下覆在脸上的面巾:“嗯,本以为会失手,没想到府里还有别的细作,亏得她引开注意力,我才顺利拿到这东西。”   说完,他从腰间抽出一物,扔给对方:“这是风雨城的布防图,拿给索维,让他尽快熟悉。”   “端蒙,按正常人的路子,怎么也不会亲自去盗图。你直说,除了拿布防图,你到城主府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兰若端蒙轻笑一声,“知我者莫若无双。我此番前去,除了盗图还想找一个人。”   “找谁?”   兰若端蒙垂下眼睛,道:“舍弟,兰若晏宁。”   唐无双一惊,不由开口道:“兰若家的人不是都…怎么还会有人活下来?”   兰若端蒙沉声道:“有人看到他被卖入城主府中为奴,若是被顾雪衣知道他的身份,他肯定活不了。”   唐无双啧了一声,“那你此次行事还真是鲁莽了。”   兰若端蒙急道,“怎么说?”   唐无双挑眉,开口道,“我问你,跟你交手的可是风雨城第一高手燕雀?”   “不错。”   “你用的又是否是寻常武功?”   他这样一问,兰若端蒙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武功路数中夹杂着异域术法,正是仗着如此,他才敢贸然行事。   燕雀是什么人,只要一过招,自然知道有古怪。   “可我没用过兰若家的术法。”   “你外出游历的事,众人皆知,一查便知道去了哪些地方,学了什么路数,燕雀不傻,恐怕已猜出了你的身份。”   若是弟弟身份暴露,以顾雪衣的手段,他必有性命之忧。   “不过,你是兰若家的嫡亲,他是庶出,你们并非一胞所出,你又何必如此紧张他。”   兰若端蒙闭上眼睛,痛苦道:“晏宁虽是庶出,却是兰若家唯一一个和我说得上话的人。他母亲出于烟花之地,他虽是兰若家的儿子,却从未被当成主人看待过。父亲去世后,母亲嫌弃他们母子,便时常给他们罪受。想必我离家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晏宁天性纯良,善良真诚,无论如何,我不能把他卷进这次事端。更何况,除了他,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亲人了。”   唐无双沉吟片刻,笑道,“这个好办,你想办法让顾雪衣觉得他不是兰若晏宁不就行了。”   兰若端蒙双眼放光:“怎么做?”   “杀了他。”   兰若端蒙怒气冲顶,扣住他的前襟,“你说什么!”   “又不是真让他死,你真是性急,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掰开兰若端蒙的手指,唐无双被弄皱的衣服,带得他腰间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唐无双将计划细细说给端蒙听,最后他终于点头答应。   “你下手一定要拿捏妥当,不要真的害了他。”   唐无双沉声道:“放心,南纡术数我也通晓一二,我有分寸。”   兰若端蒙对这个弟弟倒是有情意深重,若真是想报仇雪恨,就该极尽利用才是。   他在心中笑道,唐无双啊,唐无双,你何时也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   不过,若是为了心爱之人,即便下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一想起那个人,他便不自觉的笑了。   再等一等,等我拿到东西,很快就会回来。   唐无双带上黑色鬼面,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面具之下。   ********   落霞苑,流声亭。   晨曦微露时分又下了一场雨,花草树木上都带着一股湿意。   一缕白雾从香炉中悠悠荡荡地飘出来,亭子里的两个人正在对弈。   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   “先生到访风雨城,可是上面有什么指示?”   执白子的人淡淡道:“那倒不是,此前听闻风雨城是南纡风景最佳之地,我早就动了心思想来看看,如今闲赋,便来了。希望你不要介怀才是。”   顾雪衣拱手道:“先生哪里的话,当初若不是先生的救命之恩和提携之情,凭雪衣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大仇得报,更没有雪衣的今天。先生对雪衣恩同再造,莫说是看看风景,就是您要这风雨城,雪衣二话不说,也会拱手奉上!”   “雪衣言重,我只是有些累了,不想被人打扰,想借你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   顾雪衣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开口道:“先生放心,先生的行踪,雪衣一定守口如瓶。”   “对了,昨日府里有些动静,可惊扰到先生?”   白子一落,听他开口道:“无事。”   “那便好。”   他抬眼看了看对方的衣物,竟是云罗鲛绡制成的。   云罗鲛绡质料轻薄,质地如云般柔软,却可挡风保暖,穿在身上感受不到任何负荷,是一种顶级珍贵的材料。   他叹息道:“此前担心先生的身体,命人觅了冰蚕丝,现在看来,实在自惭形秽。”   “心意我领,你才接手风雨城,内乏外交,太多事需要你操心,这些俗事无须你亲自料理。”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亭子外的人。   亭外,一左一右站了两个人。   左边的剑客宽肩窄腰站得笔直,右边那个却显得不知所措,站立难安。   一看他的肤色,他便开口问道:“你在蓄奴?”   顾雪衣看了看温阳,他似乎忘了穿鞋,光着脚,左边摩擦右边,双手不停哈气,看起来又呆又笨。   一看到温阳,顾雪衣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双亲惨死的场面,他浑身立刻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月先生轻咳了一声,他惊觉,立刻收敛了杀意:“在先生面前失态了。”   “你要做的事,我无权过问,不过切记,凡事适可而止,否则过犹不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神色一时黯然。   “雪衣受教了。”   “十日后是清明,届时你可会回故地?”   顾雪衣摇摇头:“我已在这里为双亲立了衣冠冢,荆南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顾雪衣的神情悉数落入了温阳眼中,他只是太冷了,本想和旁边那位搭搭话,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好搭话,便回过头去看,没想到竟看到了自己不该看的情形。   主人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悲伤却浓得化不开,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主人似乎变得很脆弱,单薄得像一张纸,轻轻一碰就会被撕碎。   他很难将眼前这个脆弱无依的人和平时那个凶神恶煞高高在上,仿佛掌控一切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第一次感受到顾雪衣身上人的感情,这种认知让他愕然和诧异。   “你在看什么!”   一声大喝让他猛然一惊:“对、对不起,主人,我…我错了。”   顾雪衣有些心烦意乱,脱口而出:“哦,你哪里错了?”   温阳被发觉,咬着嘴唇,心一横,开口道:“我、我、我不该偷看主人!”   ……   顾雪衣被他惊道,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轻笑,他便觉难堪,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深深转了话锋:“去把朱总管给我叫来!”   温阳本以为会被处罚,没想到只是让他去跑腿,于是飞一般地冲了出去,他没穿鞋,青石板上又长了青苔,刚走到湖边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顾雪衣撇了撇嘴,暗道:真是个蠢货。   朱总管体态微胖,走起路来却脚下生风,很快便赶来了。   “主上有何吩咐?”   “这位月先生是我请来的贵客,先生在风雨城的吃穿用度都要给我照顾好了,我不在府中时,一切以月先生为尊。”   朱总管看了看那位先生,他此刻正掀开茶盖撇去浮沫,举止间一派优雅,姿容更是不俗,心中立即明白这位月先生不是一般人。   他脸上堆满笑容,频频点头道:“是,小人一定好生伺候。”   突然想到什么,他又道:“主上,清和院地处偏僻,且闲置太久,家具什物有些老旧,方才小人已命人将天一阁打扫出来,可否请月先生移至那处?”   顾雪衣刚要说话却被月先生截断,“不用麻烦,清和院清幽静谧,又离藏书阁近,与我倒很合称。”   “听见了吗,给我派人好生伺候。”   朱总管正要答话,却被一阵喊声打断。   “不好啦!朱总管,不、不好了!”   一青衣小厮急匆匆地往流星亭冲来,眼看就要停不下来,猛地扑进湖中。   却见亭外的劲装男子一个巧劲,将他带了回来。   朱总管看顾雪衣脸色不好,立即一个巴掌拍到那小厮脸上,喝道:“主人面前,大呼小叫,不知体统!”   那小厮惊魂甫定,摸着被发烫大脸颊,急道:“小人知错。”   “出了什么事?”   小厮被打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拍了一下大腿,“马——”   他刚说了一个字,月先生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和颜问道:“在何处?”   “浣、浣花园……”   见月先生急急离开,顾雪衣一众也跟了上去。   那小厮摸了摸头,他明明还没开口,怎么感觉对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呢?   *********   “咴——”   浣花园里,一匹四蹄雪白的白蹄乌正撅着蹄子踢人。   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没把马儿栓牢,让它从马厩里逃到这花园里偷吃。   这园子里种得可都是珍惜名贵的花品,主人十分喜欢,若是没将这园子守好,后果可不止挨鞭子那么简单。   于是,刚发现马儿便有人上前想将它牵走,可谁知缰绳没碰到,却挨了一蹄子。   一人不行,接连几个小厮一起上,结果是每人胸口挨了一记,疼得哇哇大叫。   周围的人见这马儿野性难驯,不敢在轻易上前。   于是,那马儿更加肆无忌惮,竟在园子里大快朵颐起来,而且哪种花名贵吃哪种。   四周的人又担心又害怕,此时,楚蘅正好从园子外经过,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一进园子,看到那满目疮痍的花田,她立即急红了眼。   要知道,每日浇灌七夜昙的百花露就是从这片花田收集的,百花露本就不易收集,花田还被这畜生糟蹋了大半,一想到分量可能不够,一股火便从她心头冒起。   似乎是感觉到强烈的怒意,白蹄乌停下口中的动作,偏头一看,在人堆里一眼就认出了她。   啐!   吐了嘴里的嫩茎,白蹄乌撒了欢地朝她扑过来。   周围的人一看,以为这马发了疯,要袭击人,立即作鸟兽散。   楚蘅见它冲过来,立即脱下外衣。   众人眼中,却见一庞然大物朝小小的楚蘅冲去,以为她会踏个血溅当场,立即捂住眼睛,听到有人大叫一声,众人以为那姑娘糟了毒手,睁眼一看,却愣住了。   遭毒手的却不是楚蘅,而是那高头大马。   楚蘅扣住马鞍,翻身越上马背,立即用外袍罩了它的头,马儿视线受阻,不辨方向,四蹄高高扬起,眼见又要糟蹋一处花田,楚蘅立即朝它头部重重一击,弄得它颅内一震,顿时晕头转向,身躯一震,将楚蘅甩了出去,它自己也瘫软了下去。   “朱总管!”   躲在后面的众人看到总管来了,便叫出了声,又看到后来的来人,立即又噤声。   顾雪衣等人来到园子,便看到那残破不堪的花田,倒在花田旁边的马,和落在花丛中的少女。   “是谁在管马厩,给我滚出来!”   心爱的园子被糟蹋成这样,顾雪衣脸都绿了。   想到那匹马的来历,朱总管面有难色,禀道:“主上息怒,小人这就命花匠修复花田。”   “这马是谁的?”   朱总管见他正在气头上,欲言又止。   楚蘅被那畜生甩出去,头被震得发昏,她慢慢从花田中爬起来。   她的衣衫被花荆刺破,泥土又湿,身上头上脸上到处都是污泥,别提有多狼狈。   突然一只莹玉般的手伸到她面前:“姑娘,你没事吧。”   那是比月光还柔和的声音,熟悉得让她有一丝恍惚,竟鬼使神差地将手递了出去,然而,抬头迎上那双眼睛时,她心中一震:怎么是他?   这人正是昨夜被自己挟持的人,见他笑意盈盈,似乎没认出自己。   她昨夜带着面巾,天色又黑,只要不露发色,料想他也无法认出自己。   楚蘅抽回手,装作不认识她,站起身擦擦脸,越过他,朝众人的方向走了去。   手中落空,对方也不在意,他收回手,走到马儿面前,那马立即翻身立起,让他牵在手中。   “这是我的马。”   他一开口,顾雪衣的气却消了七分:“都是这些奴才,没照顾好先生的坐骑。”   “管理马厩的人,每人到刑罚堂领二十鞭子,罚三个月的月钱。”   他不能对月先生发气,只好把这口气出在别的地方。   温阳吓得一个哆嗦,战战兢兢道:“主、主人,昨夜是我去了马厩,觉得这匹马长得好漂亮,和它玩耍了一会儿,结果忘了锁门。”   众人倒吸一口气,暗道,你这个时候就不知道闭嘴吗,臭小子,这些你还有活路吗?   顾雪衣咬碎银牙,重重地哼了一声。   “主人,这…这还罚不罚?”   此时,月先生终于开口:“是我的马儿顽劣,昔日也闯下不少祸事,没想到今日竟毁了你的园子,好在人没受伤,就不用责罚了。而这园子,便由我来补救。”   顾雪衣道:“不过一片花田,没了也就没了,何须先生上心。”   “料理花草也是我的爱好,你将它交给我,不日定当完璧归赵。”   顾雪衣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如先生所愿。”   楚蘅看顾雪衣对这人的态度,就知道他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得砍手跺脚做成人彘。   思咐间却听得朱总管在问话:“方才是谁制住了这匹马?”   有人指着楚蘅:“就是她。”   朱总管走到她面前,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威严开口:“你来府里多久了?”   楚蘅压下心神,怯生生开口:“回总管话,婢子来城中已一年有余。”   “哦,你如此身手,在府里呆了一年,我却没注意到,真是埋没了人才。”   楚蘅知道他意有所指,暗自掐了掐手背,眼眶里立即泛出了泪光,抽抽搭搭道:“奴…奴婢…只会点花拳绣腿…哥哥说过女子…应该…应该学点防身术…才教给奴婢的。方才…呜…方才奴婢见这畜生…发了疯,便想以命…相搏,保住主人的花田。可是…那马儿…太厉害了,奴婢…奴婢的手腕被它折断了,好疼......”   “咴——”   一听马叫,她怕极了一般,躲到温阳身后。   那马儿似乎想扑到她身边,奈何缰绳握在主人手中,对她接近不得。   突然,有人猛地拉起她的手腕,一看,腕关节又青又肿,整只手已无知觉。   “手腕果真断了,府里可有伤药?”   顾雪衣有些疑惑,他竟然在那个想来从容的人眼中读出了别样的神色,不由看了看那丫头。   此时的楚蘅,一身污泥,姿容虽是清丽,却极为普通,身段好似根豆芽菜,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雪衣,此前你说要让人到清和院伺候?”   顾雪衣点点头,他知道月先生一向不喜欢让婢女伺候,便让人择选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小厮。   “别的都不用了,就她吧,我就要她。”   顾雪衣瞪大了眼睛,看到月先生勾出一丝笑容,拉着那丫头,消失在了浣花园外。    ☆、夜祭   清和院。   楚蘅被月先生拉着进了屋子,跟着他身后的随从牵了马,自发关上门,退了出去。   “你——”   楚蘅想起身却被对方压住双肩,又坐了回去:“别动。”   他撕破她的衣袖,露出那只红肿的手,拿出从朱总管那里得来的药酒,他低头仔细地给她揉了揉,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蘅不知该如何反应,不过眼下她是个小婢女,就该有婢女的姿态:“婢子唤作楚蘅。”   “那你以后就是阿蘅,不要称自己为奴为婢,我不喜欢。”   见他眼神冷清下来,楚蘅心道,还是顺了他的意好,若是在他这处受制,不便以后行事,便开口道:“阿蘅晓得了。”   “你哥哥可是叫楚荆?”   她心中大惊,在她震惊的同时,手腕传来一阵剧痛,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替她正了手骨。   “我与你哥哥是旧识,你若是楚荆的妹妹,我会照顾好你。”   楚蘅心道,哥哥从来没提到过他有这样一位朋友,若是有,这样的人,她绝对不会忘记,   难道他在套她的话?!   楚蘅惊出一身冷汗,这个人说话看似无心,可一开口就能诱得她差点说出真相,真是可怕。   不过,她暗暗一笑,从前在山谷里,狐狸她可没少对付,她可不会轻易钻进他的套子。   楚蘅暗中捏了捏大腿,霎时便弄个泫然欲泣的神情来,她凄然道:“我兄长不是楚荆而唤作楚藜,他已经过世很久了,否则我也不会进入城主府,卖身为奴。”   那人看她眼里真的泛出水光,心中五味杂陈,你卖身为奴是想做什么呢?   楚蘅见他沉默,以为漏了破绽,便开口道:“多谢先生上药,阿蘅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那匹马儿…叫僰衡,它好像很喜欢你,以后就交给你来照料。”   楚蘅一时脸黑,他哪只眼睛看出它喜欢她的。   不过,比起跟这个月先生呆在一起,她宁愿去照顾马。   楚蘅走出去,外面也有人进来。   月先生用手支起头,微微闭着眼睛,显得十分疲倦。   “僰衡怎么样?”   “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   月先生勉强睁开眼睛:“把衣服拿出来。”   “公子,那不过是个普通丫头,你为何......”   侍卫将包裹递给他,那是件染血的红衣,早已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副绢本,上面的红衣少女,明眸皓齿,俏丽动人。   “你也不记得关于她的事了吗?”   对方为难道:“公子,这幅画像只是偶然间得来的,我们寻访了许久,根本没有人认识这个女子。说不定只是画师的臆想,这个姑娘并不是现实中的人。”   “僰衡不是谁都肯亲近的,而我脑海中总是浮现一个骑着僰衡自由驰骋的红色身影,她就穿着这件衣服,笑得很好看。”   “可她是谁,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直到他见到楚蘅,那张脸让他的心一下就安定了下来,或许她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廉召叹息一声,暗道: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你就背弃了另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女子。   “我明白了,楚蘅我会多加留意,不过,素婉的事,也希望公子能上心一二。”   “风雨城曾是巫甄的府地,此人善炼丹炉,明日我去藏书阁看看,一定有办法治好素婉的脸。”   ***********   花鸟院。   夜过子时,夜雨又至,囤积的雨水沿着屋檐落到下面的瓦罐里,叮咚清脆。   夜深人静,府里的人都睡了,花鸟院里却飘来一阵青烟。   “呜呜呜…呜呜呜…”   雨声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人的哭声。   温阳以为自己听岔,突然小声的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正打算进入院子,却在院门口看见了哭泣的人。   顾雪衣跪在雨中,衣衫头发都湿透了,沿着脸颊留下的,不只是雨水还是泪水。   “爹…娘…大姐…哥哥…我好难受,我好想你们。”   那些惨不忍睹的记忆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被斩断四肢的兄长,被挖掉双眼的母亲,被斩下头颅的父亲,还有被众人□□的妹妹,一个又一个的片段如一把把利剑,将他的心绞得支离破碎。   温阳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他总是那样高高在上,仿佛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可此刻他却是如此的脆弱、孤独、绝望和痛苦,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   “呜呜呜…老天爷,我恨你,你将他们在我面前一一夺走,我恨!我恨!!我恨!!!”   突然,他眼中大放红光,以他为中心,落下的雨滴骤然凝结,天上下得不是雨,是一根根冰刺。   顾雪衣此刻眉目结霜,只见他双指一并,周遭的冰刺立即对准了他。   温阳一看,那还顾得许多,猛然冲出去,将他一把抱住,那些冰刺便悉数扎进了他的背里。   顾雪衣见被人撞破窘态,杀机一起,一掌见抱住自己的人拍了出去。   噗!   温阳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顾雪衣有片刻愣住,一看是温阳,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此刻自己的情形却又不便召唤下人,想着温阳的用处,不能真让他死了,便亲自将他弄进屋去。   给他喂了个凝神丹,输了些真气,然后撕开他的上衣治疗外伤。   刚一撕开背上的衣物,顾雪衣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   他背上哪有半分好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血窟窿,除此之外,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痕,有些是他的杰作,更多的却是陈年旧伤。   一看就是被人虐待长大,他真的是贵族子嗣?   顾雪衣皱了皱眉,冰刺的威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是想打在自己身上,警醒自身勿忘家破人亡之痛,没想到这个蠢货却跳出来替他挡了。   他身怀灵力,伤过一日便可自愈,寻常人却是不同,只受一记,便要躺上半月不能动弹,温阳挡了如此数量,恐难活命。   不如就让他这样死了,反正他是兰若家的人,该死。   只要就这样不管他,他就会渐渐死去。   顾雪衣一直坐在没动,他身上的湿衣快要干透时,温阳蜜色的脸颊开始泛白。   搭在他身上的手温度尽失,他的生命在流失。   温阳因痛苦皱着的眉头开始舒展,仿佛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遥,身体本能地放弃了抵抗。   顾雪衣天人交战一番,猛地锤了下床头,喝道:“混账!”   然后拉起温阳的颈项,咬破舌尖,俯下头将自己的血渡入他口中。   顾雪衣的血犹如甘露浇灌在温阳干涸的生命之地上,渐渐地,他的身体开始回暖,周身的死气也逐渐消去。   顾雪衣放下他,放了疯一般冲进雨里,仰头望天,仿佛要洗去不洁的污秽一般,任冰冷的雨水冲刷自己。   *********   也是这个时分,同样在祭祖的还有清和院的主人。   楚蘅去洞窟给七夜昙灌了血,刚刚躺在床上,便下起大雨。   她被安排睡在清和院的侧屋,主屋的人有什么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门打开了,那人走到她屋子前:“阿蘅,你若醒着,便陪一陪我吧。”   楚蘅本想躺在床上装死,却听得对方叹息一声,脚步便要远离。   不知为何,她竟生出几分不忍,于是穿了鞋,打开房门。   “先生有何吩咐?”   见她打开房门,对方的神色立即柔和了下来。   “你去祠堂取些祭祀之物,我要在这里祭拜祖先。”   楚蘅腹诽道:明日才是清明,祭祀这种事,何不等天亮再做,非要赶着在这三更半夜扰人清静。   不过,她还是按照吩咐拿来了东西。   楚蘅摆放好祭品时,那人已燃了香烛。   他将手中的香分给楚蘅一半,然后拉着楚蘅跪在蒲团上。   楚蘅不知何意,但此刻她是丫头,断然没有主人跪着,她站着的道理,于是便顺着他跪了。   月先生似乎很是满意,他对着天拜了三拜,说道:“父亲,母亲,月不孝,今年也不能亲自给您二老扫墓了,还请双亲原谅。”   楚蘅也学着他的模样拜了三拜,月先生偏头看了看她,又道:“这是阿蘅。”   “阿蘅,你不是说你兄长也故去了吗,何不借此机会祭拜一下。”   楚蘅抖了抖,香灰落到她手上,疼得直抽抽。   她再拜了拜,然后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刮子,心道:哥哥,真是对不起,我乱说的,不作数。   还有啊,两位老人家,我无心骗人,身不由己,你们可千万别把我放在心上。   月先生取过她手中的香,与自己的并作一处,插进炉灰中。   然后将身旁的包裹打开,抖落一件红色长裙,真是楚蘅当日在成衣铺看到的那件。   “这件衣服裁缝说不能再改了,我便自己动手,修整了一二,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能见人。阿蘅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   楚蘅吃惊得失言,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不一般的男人,他怎么会干这种事。   这个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穿针引线补衣服,那场景,一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且,之前看他如此宝贝这件衣服,为何会突然送给自己。   见她迟迟不接,月先生垂下眼睛:“这确实是件破衣服了,你这样的小姑娘定然是不会喜欢的。”   楚蘅最是见不得别人伤情,以前一看哥哥伤情,她就头疼,叹了口气:“先生,阿蘅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东西贵重,受之有愧。”   “这样破旧的衣服,哪里贵重,你若嫌弃,想必也没有人会要,只好扔了。”   她看他那副受伤的神情很是受不了,她一把接过衣服,“多谢先生。”   “你可以现在换上吗,我想看看是否合身?”   楚蘅不好弗了他的意,便点了点头。   少顷,一袭红衣翩然而至,落在他眼前。   见他神色波动,以为是自己没有拾掇好,楚蘅低头看看,觉得没什么不妥啊。   月先生很快平复下来,他拉她坐下,阿蘅一个不稳,后退几步,跌了下去,月先生去挽她,却被她带着后仰几分。   一声轻哼,有个东西膈着楚蘅的手掌,她坐起身一看,却是月先生身上的一块玉珏。   不过这玉珏成色极差,不像好货,她觉得实在配不上这位月先生。   “阿蘅该死,可有伤到先生。”   月先生轻笑一声:“我又不是纸做的。”   他那一笑,淡淡的唇突然就带了血色,楚蘅想起那晚自己为了脱身使得手段,脸上烧成火,真是恨不得挖个缝钻进去。   见她把脸埋在双膝中,月先生低声道:“你...画安...”   “嗯?”   雨声猛然变大,吞噬了他后面的话,只传来断断续续的句子。   他似乎问的是,你去没去过画安?   楚蘅摇摇头:“我自小在山谷长大,哪里去过什么画安。”   “是吗?”他忽然很失望,“画安很美,你应该去看看。”   楚蘅心中疑惑道,这个月先生怎么一会儿一个样。   “不过你说起画安,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是谁?”   楚蘅挑眉,露出个明亮的笑容:“当然是西月岐芳啊。”   他突然来了精神:“哦,你听过他的事。”   楚蘅得意道:“听说书先生讲,此人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荆南之战和裂国之变中,都是他力挽狂澜,世人皆叹世上不知更何年方能再有如此英雄人物。”   “英雄?除却他人评价,你觉得此人如何。”   楚蘅转了转眼珠,认真想了想,然后摊摊手:“不知道,没亲眼见过的人,不好妄下论断。”   “我就在你面前。”   “什么?”   “我就是西月岐芳。”   楚蘅瞠目结舌,愣了半响。   “啊?!”   “你觉得我如何?”   楚蘅暗暗心惊,能得顾雪衣如此礼遇,她早该猜到他身份非同一般,却不想竟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幸亏方才自己没乱说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尴尬笑道:“嘿嘿,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面对她的敷衍,西月岐芳也不在意,他不经意间问道:“阿蘅,你本来的名字呢?”   “楚蘅啊,我就叫楚蘅。”   楚蘅确实没有骗他,自她记事起,便叫这个名字。她幽居山谷,少有出世,也没必要给自己取个假名。   “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原来他是不相信我。   “自然是我父母取的,不过他们过世得早,我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是哥哥一手把我带大的,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哥哥。”   西月岐芳摩挲着手中的玉珏,轻声问道:“你哥哥他,是个怎样的人?”   楚蘅想了想,道:“嗯,我哥哥很厉害,会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会原谅我,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楚蘅垂下眼睛,低声道:“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哪怕是牺牲我自己的性命。   西月岐芳揉了揉她的脑袋:“逝者已逝,别伤心。”   楚蘅点点头,她偏头看了看他,这个人容貌虽赶不上顾雪衣,却让人打心里觉得舒服,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他。   风光霁月,清和疏朗。   她脑袋里一下子就跳出这八个字来。   “月先生?哦,不,西月公子,你可以说说你的事吗?”   西月岐芳抽回手,微微一笑:“在风雨城叫我月先生就好,你想知道什么?”   楚蘅右手支着下巴:“你的事虽然我大都听过了,不过有件事我挺好奇的。据说栖凰的七公主和鸣凤的嘉怡公主都衷情于你,尤其是七公主,听说她与你已欲成好事,可你却在拜堂当日离她而去。此事可是真的?”   西月岐芳没有答话。   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楚蘅自然也听过一二。   “她们都是皇族金枝,听说还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你怎么就看不上呢?”   “啊!你…不会…”,楚蘅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如此如圭如璧的人,却不近女色,看他白天对顾雪衣亲昵的态度,她脑袋里冒出某种可能性。   想到唐唐以前给她看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她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怎样?”   楚蘅打了个哈哈:“呵呵呵,没事,我不会笑话你的,老天要你爱上一个人都是命数,放心,我会支持你的。”   西月岐芳但笑不语。   楚蘅以为他是默认,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大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他脾气是差了点,不过长得好看啊。看他一笑,你可能什么都原谅他了。”   西月岐芳看着她的眼睛:“我担心过去做了错事,她不会再原谅我了。”   楚蘅诧异道:“你怎么会犯错呢?”   西月岐芳垂下眼睛,埋在阴影里,他低声道:“是人都会犯错,或许是我曾经做错了事,她生气了,所以舍我而去,再不相见。”   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对顾雪衣是情根深种。   她宽慰道:“不会的,你若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就说几句软话哄一哄他,他便不会生气了。”   西月岐芳抬起头,看着她:“真的?”   “人家说夫妻船头吵架船尾和,你服个软,他那么在意你,自然不会和你计较。”   西月岐芳突然握住她的手,清淡的眸子里似乎燃起了火焰,“我…你不要骗我。”   楚蘅拍拍胸脯保证:“骗你做什么,若是这样还搞不定,我一定帮你。”   “你会帮我实现心愿?”   楚蘅点点头。   “我们拉钩。”   “啊?”   说罢,真的钩起楚蘅的小指头:“阿蘅,我们让父亲母亲做见证,若是我的心愿一天没有实现,你便要一直在我身边。”   楚蘅想,看顾雪衣那样子对他也应该是有情,这事应该不难办,于是就这样应承下来。   二人立下誓言,西月岐芳似乎激动得难以自持,楚蘅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被人一把拉过,抱在了怀里。   楚蘅想推开他,却被他死死箍住。   “别动,就这样待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虽然哥哥说不能随便被男人抱,不过,反正他也不喜欢女人,应该没关系。   微凉的体温传递过来,楚蘅发觉对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他不会是在哭吧!?   哎,看来,这些年,他压抑得太辛苦,今日幸好有她在,他才能吐露心声。   楚蘅抚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她一拍,感觉到他抱得更紧了。   这天夜里,楚蘅发觉,人人惊为天人的西月公子,其实是个很有人味儿的人。    ☆、乌龙   “啊——”   楚蘅刚到马厩,便听到一声惨叫。   推门而入,却见一个小厮被踢翻在地,草料撒得到处都是。   白蹄乌居高临下,眼看又要给他一蹄子,见到来人,立即放下扬起的前蹄,乖顺了起来。   “哎哟,楚蘅,你可来了,这匹疯马,把我折腾惨了。”   这个小六,是府里专门照看马匹的,他养了这么年的马,脾气如此古怪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小六翻身爬起来,揉了揉胸口,疼得龇牙咧嘴。   楚蘅将地上的草料收拾一番,扔给小六:“你拿这种东西给它吃,难怪它要踢你。”   “啊?这还差,这可是全风雨城最好的草料了,你若是能找到比这更好的,我都服你。”   楚蘅勾唇一笑:“谁告诉你是马就一定爱吃草的。”   小六摸了摸后脑勺,疑惑道:“马不吃草吃什么?”   楚蘅提醒道:“你想想,前几日他糟蹋了什么?”   小六猛拍一下脑袋,他可没忘了浣花园的惨象:“这畜生还真是个嘴刁的。可我上哪儿去给它弄那么多花来?”   楚蘅走近马儿:“谁让你去摘花啦,去拿些果蔬来就行。”   这下轮到小六愕然了,不过,他知道这个楚蘅对这些牲口很有一套,便嘿嘿笑着,真去取东西了。   楚蘅一翻身坐到马槽上,僰衡便热情地靠了过来。   楚蘅有点嫌弃地推开了它的头:“别给我套近乎,我跟你有不熟。”   马儿鼻子里冲出两口气,似乎很不满。   “我拍了你一掌,你也弄伤了我的手,咱们两清行不行?”   马儿拱了拱她的手,看着她那双眼睛很是无辜。   楚蘅耸耸肩:“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受伤的,不能算在你头上。”   僰衡甩了甩尾巴,绕着她转了两圈,又去蹭她的脸。   “诶诶诶,干什么呢?我真不认识你,你别对我这么热情。”   这家伙难道是个自来熟,不过,看它之前的表现,明显不是啊。   僰衡似乎又伤心了,站在原地,一定不动。   小六提着一篮子苹果走来,楚蘅取了两个放在手里,僰衡闹脾气似的不肯理她。   “你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听她这样一说,马头立即转过来,衔了颗白菜,乖乖啃起来。   “嘿,我的个乖乖,还真没见过吃白菜的马。”   楚蘅拿了个果子在身上擦了擦,自己也吃了起来。   “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驯服这家伙的?”   “我没有驯它,不过跟它说说话而已。”   小六好奇道:“你能听懂鸟兽之语?”   楚蘅摇摇头,“不能。”   “那你怎么做到的。”   楚蘅指着左胸,真诚道:“用心。”   啊?   “万物皆有灵,你用心好好去聆听,便能懂得它们的意思。”   这是流霜交给她的,楚蘅身上神奇的本事都来自于他,可惜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小六摆摆手:“这我可做不到。”   突然想起一事,他又道:“昨夜花鸟院动静特别大,不会是又有刺客闯进来吧。”   楚蘅自然不知道,她很早便去郊外收集百花露,刚回来不久,哪里听说过花鸟院的事。   “主人可有受伤?”   “那倒没有,不过温阳那小子倒是伤得挺重的,听说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不过主人却让人有些看不明白,伤的是温阳,他自来把他视为眼中钉,今次却有些不一样。”   楚蘅奇道:“怎么说?”   “主人不仅把自己的床让给他,还让人请来巫医给他治病。要知道,他是最厌恶南纡巫术的,如今却为了个奴隶,将南纡人迎进府门,你说奇怪不奇怪。”   确实挺奇怪的,既然花鸟院出了事,月先生一定会去看顾雪衣,若是发现她乱跑,那就不好了。   “小六,你把马刷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六看她遁去的背影,又看看气呼呼的马儿,很是为难。   **********   果不其然,楚蘅来花鸟院真的见到了西月岐芳。   平日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护卫看了看楚蘅,她便对他嘿嘿一笑。   谁知对方却转过脸去,不与她打照面。   楚蘅心道:如果待会儿他问我去了哪里,我就说我祭拜双亲去了,反正今天是清明,应该不会被怀疑。   可西月岐芳却没来问她,巫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替温阳把脉的正是西月岐芳。   “先生,如何?”   顾雪衣未提起温阳受伤的真正原因,只说是刺客闯入,将他误伤。   西月岐芳收回手:“你保住了他的命,其它都是外伤,只要细心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顾雪衣神色复杂,“抱歉。”   西月岐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一举动在楚蘅眼里又多了层意思:不过顾雪衣的一个下人受伤,先生却亲自过来照看,当真是爱屋及乌。   她抬眼看了看床上的温阳,他果然脸色煞白,双眼紧闭,像死过一般。   方才看顾雪衣的神情,似乎有点紧张,又有点担心,还有点恼怒。   为何顾雪衣对温阳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了,她心思转了千百回,想到了个不太可能的结果。   顾雪衣能舍弃月先生看上温阳,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楚蘅将书中看来的眷侣匹配情况想了想。   论才学见识…不,这个根本不用论,没有可比性。   论气质容貌,温阳相貌平平,难及先生万分之一。   论家世身份,西月岐芳贵为郡王,温阳却是个身份低位的奴隶,顾雪衣没将他活剐了,就是个奇迹,又怎么会看上他。   她承认,温阳性子温和乖顺,像只听话的小白兔,可再怎么乖巧可爱,他能比得上月先生皓月凝辉吗?   一想到昨夜那双抖动的肩膀,不行,我得想办法帮帮月先生。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了,连人走到他面前都没发现。   见她眼珠子直转,西月岐芳敲了敲她的脑门:“阿蘅,在想什么呢?”   楚蘅一惊,理了理思绪,开口道:“先生,温阳受了重伤,没人照顾。平日,就我与他亲近些,不如把他接回清和院,一来先生可以替他治伤,二来也有人照顾。”   她刚说完,却感到一记冷眼横过来:“他平日与你交好?”   看着顾雪衣那张冷脸,楚蘅自然不敢接话。   西月岐芳笑笑,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对顾雪衣道:“他留在你的住处确实不便,不如就依阿蘅所言,让我带回去吧。”   “可这……”   “无事,清和院有些冷清,多个人,也热闹些。”   见他如此说,顾雪衣只好同意。   计划得逞,楚蘅扯开笑容,就这样,温阳被带回了清和院。   ************   浣花园内,楚蘅正在给新植的花草培土,月先生也在地里一起干活。   她偏头看他,这个人长着一双温良的眼睛,姿容清俊,轮廓柔和,仿若三月春风拂人心田。   可这样的人却陪着她在花田里干粗活,他那双手沾着泥,却一点也不脏,骨节分明,反倒是说不出的好看。   若是这双手舞起剑来,不知怎样一番景象。   难怪天下最尊贵的公主都喜欢他,就是她也……   她也如何?   楚蘅被自己心中的念头一惊,却没注意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倒抽一口气,月先生立即拉起她的手。   白皙的手背,被荆棘划过一条浅浅的口子,他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月先生拉起她,走到池塘边,将她手上的泥和血仔细的洗去,然后用绢布包了。   看着他皱眉的样子,楚蘅觉得心里很温暖。   流霜沉睡,哥哥受伤昏迷不醒,阿唐出走,有很多很多的事需要她去完成,这个世上好像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像这样关心她了。   楚蘅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看见她哭,月先生竟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了,可是伤口很疼。”   她摇摇头:“先生可不可以摸摸我的头?”   这是在像他撒娇吗?   月先生拉过她,将她抱在怀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女孩子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楚蘅将头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月先生,你真好。”   我一定会帮你,让你和顾雪衣在一起。   月先生若是知她心中此刻所想,恐怕会五味杂陈……   ****************   温阳睡了大半个月,醒来的时候,槐花都快开败了。   楚蘅见他转醒,一脸懵懂,便主动开口将他脑海中的疑问一一解答:“第一,城主没事;第二你受了重伤,被带回了清和院;第三,你的主人来了。”   话音刚落,顾雪衣便推门走了进来。   大概是从槐花树下经过,他身上带着些槐花的香气,仿佛春意扑面,撞个满怀。   温阳立即翻身起来,想要跪拜,头脑却一阵晕眩,差点掉下床。   楚蘅想去接,却被人抢了先。   “好好躺着,滚起来干什么!”   顾雪衣脸色虽冷,手中动作却很轻柔。   楚蘅心道不好,这些时日,顾雪衣三天两头便往清和院跑,都是来看温阳,若是他真对他上心了,那可真是要遭。   她扯出个笑容,好心提醒:“主人,先生去了藏书阁。”   顾雪衣道:“嗯。”   这就没啦,你确定不去找他?   “先生午时才回来。”   顾雪衣有些不耐烦:“我知道!”   “主人可是要与先生一起用饭,婢子好让人准备。”   顾雪衣觉得这个丫头很是聒噪,月先生究竟是如何忍受她的,他站起身拎着她的后颈,将她扔了出去。   看着关上的房门,楚蘅很心慌,不行,不能让他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得去通知先生。   屋子里的人自然不知道她的龌龊心思,顾雪衣单独留下来,是想给温阳略施警告。   “那日的事,你可有对第三人说过?”   温阳双手抓住棉被,猛地摇头。   “那就好,若是让我知道你嘴碎,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温阳点点头,眼前这个主人才是正常的主人。   “你若好了,便给我滚回花鸟院,别在这里叨扰贵客。”   温阳又点点头,温顺得像只小羊羔。   顾雪衣想发火,却总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   “你是哑了还是怎么样,不会开口说话吗!”   温阳怯弱答道:“是,主人,我这就回去。”   说着便要翻身下床,顾雪衣却一把将他按了回去:“谁说让你现在走的,给我好好呆着。”   此时,门被人突然撞开。   “你们在干什么!”   楚蘅大喊一声,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顾雪衣黑着脸,看得她只发怵。   楚蘅苦着一张脸,退到一边,喊了句:“先生……”   西月岐芳从她身后绕过,笑道:“你总往我这里跑,现在人醒了,该安心了。”   温阳有些不解,看向顾雪衣,难道他昏迷的这些日子,主人在担心他?   “先生莫要玩笑,雪衣来清和院,只是想同先生探讨棋艺。”   楚蘅腹诽道,她可没看到他来探讨棋艺,倒是往这屋子里钻的时间比较多。   她给了西月岐芳一个眼神,意思是千万不要放温阳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西月岐芳有些好笑,这丫头,脑袋里不知又在想什么。   “既然醒了,吃完最后两幅药,我便让他回去吧。”   楚蘅真是恨铁不成钢,算了,不想管你了。   顾雪衣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到了晚上,楚蘅坐在台阶前生闷气,却遇到走出房门的温阳。   “阿蘅姐姐,多谢你照顾我。”   楚蘅心里生气,不想理他,便坐远了些。   “你也不喜欢我么,当日姐姐为我煮粥疗伤,我以为姐姐不会嫌弃我。”   楚蘅一惊:“原来当时你醒着!”   那天夜里,他虽然烧得糊涂了,可迷蒙之间却看清了照顾他的人的脸。   温阳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犯了错的小动物。   楚蘅终究是狠不下心,便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我没有嫌弃你,我只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   温阳有什么错,她怎么能迁怒于人,她就是气先生那副不争的样子。   “你叫我阿蘅就好了,我问你,为何主人一夕之间对你的态度判若两人,你可是做了什么事?”   “没…没有…”   他支支吾吾,楚蘅更觉得有问题:“快说,不然我就不理你。”   温阳想起对主人的承诺,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   “看来我们根本不是朋友,你以后不要找我说话了。”   楚蘅站起身,佯装要走,手却被人拉住。   楚蘅狡黠一笑,我就知道。   温阳避开关键,捡了些无关紧要的来说:“之前主人误会我偷了玉佩,说是为了补偿我。”   顾雪衣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温阳被她看得心虚:“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楚蘅叹口气,这个死心眼儿,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是不可能了。   “好吧,我相信你。”   听她如此说,温阳顿时眉开眼笑:“阿蘅,你真好。”   楚蘅拍掉他的手,她怎么老是遇到些自来熟的家伙,你们都没有防备心的吗。   温阳还在傻笑,楚蘅又问道:“既然我们是朋友,那就说一说你的事吧。”   “?”   楚蘅耐着性子道:“就是你来自哪里,可有父母亲人,为何会被卖身为奴。”   温阳失落的摇摇头:“他们说我被卖入府中时,脑子被撞坏了,所以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一开始卖掉我的人就是这样叫我的。”   也真是可怜,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搞清楚。   “我问你,你觉得主人怎么样?”   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见他不答话,楚蘅试探道:“他之前对你那么凶,你应该讨厌他吧。”   “可他现在对我不凶。”   不仅不凶,还有些好,偶尔高兴的时候还会赏他糕点吃。   温阳道:“主人不发脾气的时候,我觉得很好。”   “他那样打你,换做是我,早就恨死他了。”   温阳低声道:“起先,我也是有些怨怼的,可是后来……”   大抵是见过他另一面,想来他恐怕也是可怜之人,想到这些,温阳的心竟柔软起来,现在对他既无怨恨也不憎恶。   “你可真不争气,有奶便是娘。”   温阳呵呵傻笑,楚蘅也不好再多言。   三日后,温阳身体大好,她再想阻拦也是无用,于是温阳被带回了花鸟院。   *******   温阳跟着朱管家一路穿过走廊,往花鸟院去。   走到芙蓉苑,朱总管突然驻足。   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芙蓉花开,雨色仿佛染上胭脂一般,好似个含羞带怯的美人。   温阳却看不懂这些,见他停下,自己也停了下来。   “已入梅雨时节,这个时候主上身体多有不适。你既得了主人眷顾,照看时便更要用心,尤其是夜间,万不可以大意。”   温阳点点头,将朱总管说的话都一一记在心里。   走进花鸟院,便看见顾雪衣长身玉立,站在屋檐下,眺望远方。   朱总管见他那副模样,似乎已习惯了,他并未出声,暗暗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顾雪衣却好似没有发现温阳,他一直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檐下的顾雪衣周遭好似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眼珠黑色褪去,双眸淡若琉璃,唇色也十分浅淡,只有眼角的那颗泪痣,夺人心神,明媚艳丽。   温阳见他不开口,也不敢上前,只好傻傻呆在雨中。   半饷,屋檐下的人好似发现了他的存在,温阳正要出声,突然感到一阵劲风扫过,反应过来,他已被顾雪衣扣住咽喉压在栏杆上。   “你是谁,又想来杀我吗?”   顾雪衣神台十分不清,眼中灌满恨意,手腕猛地用力,掐得温阳直觉喉骨快要碎掉。   他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主...主人,是我。”   顾雪衣那双迷蒙的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似乎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你...你是谁派来的。”   他这般癫狂的模样好似走火入魔,温阳想掰开他的手,奈何对方腕力惊人,硬是挣脱不了。   温阳直觉自己快死了,他伸手手,摸了摸顾雪衣的脸,哑着嗓子:“主人别怕,温阳不会害你。”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捞起,脸涨得通红,呛了几声,呼吸才顺了过来。   救下他的人是燕雀,顾雪衣见猎物被躲,发了疯一般朝燕雀袭来。   燕雀身姿灵巧,武艺又高,只是四处闪避,并不还手。   顾雪衣乱了气息,燕雀绕到他身后,击向他后颈,他立即倒了下去。   “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燕雀将人扶到屋内,温阳依言关上门,守在外面。   天已入夜,三更锣响起时,门终于打开了。   燕雀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   温阳急道:“主人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大碍。”   燕雀看着他的眼睛,“主上有心疾,偶尔会想今日这般发作。今天的事,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连他自己也要瞒着。”   “他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看温阳神色急切,不像假装,燕雀道:“旧时顽疾,短时难以治愈,你好好照顾他,我还有事要做。”   燕雀提着剑出去,温阳瞥见她握剑的那只手在滴血,想出声询问,人已走出院门。   他转身进屋走到床前,顾雪衣那张脸已恢复了血色,眼睛微微闭着,看似已经睡去,可眉头深锁,即便梦中也难以自安,无限焦灼。   温阳胆大地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主人,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不要生病,你生病了,我很难过。”   顾雪衣的体温极低,梦中的他似乎感觉到一种温热传来,他不自觉地抓住了温阳的手,将脸往那温暖的地方靠去。   “不要…不要离开我...”   温阳正要收回手,却被人一把拉住。   他使了使劲,却挣脱不开,只好让他拉着手,静静睡去。   ***   夜色褪去,光如精灵一般透过窗棂钻了进来。   顾雪衣睡了一个好觉,但是睁开眼时,却立即黑了脸。   他一抽手,对方立即惊醒。   “主人,你醒啦”,温阳给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顾雪衣却大喝道:“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   温阳立即乖乖跪在一旁,看来主人是忘了昨日的事,想起燕雀的话,温阳打算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说。   顾雪衣看他老实巴交地跪在地上,默不吭声,目光一扫落在他脖颈的红痕上:“你的伤是谁弄的?”   温阳低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听他嗓子都哑了,顾雪衣心中更是烦闷:“不小心,不小心能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玩儿?”   “你若是那么想死,我便一次给你个痛快。”   温阳眼睛一闭,作赴死状:“若是能让主人开心些,便动手吧。”   顾雪衣似乎快气出一口血,又给生生咽了下去:“你...好,那你就给给我跪在那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他抓过架子上的外袍,看也不看他一眼,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   顾雪衣是早上出去的,他晚上回来的时候,温阳已经不在原地了。   “原以为这蠢货老实,没想到也是个阳奉阴违的东西。”   顾雪衣冷哼一声,熄了灯睡觉。   虽是睡了,却睡得不安稳,以为温阳夜里总要回来,可到第二日清晨,却还不见他半个影子。这时他才发觉不对劲。   他逃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很愤怒,提着剑,便往外走。   一定是兰若端蒙将他弄走了。   这些日子,他乖乖呆在我身边,都是为了逃走?   顿时,脑中有无数个念头从他脑中浮现。   逃了,就要抓回来,然后杀掉!   燕雀穿过月亮门,便看到顾雪衣拿着长剑,急红了眼的样子。   “主上,可是出了急事?”   顾雪衣咬着牙:“那个混账逃了!”   燕雀立即明白过来,她微微一笑,将顾雪衣拦了下来。   “你笑什么,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抓回来。”   “主上要找温阳,跟我来就是。”   顾雪衣见她如此淡定,便跟着她走。   一路分花拂柳,燕雀引着他来到流声亭。   假山后跪着的那个,不是温阳又是谁。   “你怎么还在这里跪着,都一天一夜了,一滴水也没喝过,太可怜了。”   两个小丫头走近,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把怀里的馒头塞给他。   他却是笑笑,并没接。   “你咋这么死心眼儿啊,现在又没人,不会被人发现的。”   “是啊,是啊,再不吃东西,你会饿死的。”   温阳摇摇头:“谢谢姐姐们的好意,可我不能吃,主人让我跪,我便跪,不让我吃东西,我就不能吃,我不能欺骗主人。”   “不是说进了花鸟院要好受些了吗,怎么比之前还惨呢?”   另一个丫头说道:“花鸟院是什么好地方吗,他成天在主人面前晃悠,手脚又笨,受罚肯定是变本加厉,哪里会好。”   顾雪衣扶额,他府里怎么如此多嘴碎的丫头。   “不会,主人对我很好,是我自己太笨。”   “若是对你好,早来放了你,怎么会让你跪到现在。”   温阳现在饿得头昏眼花,膝盖早已麻木了,视线变得迷迷糊糊,他依稀看到两人惊慌的神情,然后便闭上眼,沉入了黑暗里。   两个丫头慌了神,正要去叫人,转头便看见顾雪衣往这边来,立即噤声,呆立不动。   “我罚他在房里跪,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丫头不敢吭声,确实燕雀接了话:“说是不想让你看见再生气,就到别的地方领罚。”   顾雪衣握了握手心,这家伙实在愚不可及。   他弯腰俯身,抄起他的膝盖,将他打横抱起。   周围的人捂住嘴,免得自己惊呼出声。   “都很闲吗,还不快滚!”   霎时,周围立作鸟兽散。   燕雀摇摇头,内心希望着,如果温阳不是兰若晏宁,那该有多好。   ********   清和院。   楚蘅在书房里磨墨,她偏头看了看正在作画的人,想开口,看他那副云淡风轻般的模样,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会儿,她又想开口,于是又看了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又收了回去。   如此循环往复,对方似乎都不在意,于是她加快手中动作,将墨条转得飞快。   西月岐芳轻轻落笔:“阿蘅,你若是再磨下去,我这松烟墨可快要被你糟蹋干净了。”   楚蘅低头一看,果然只剩下半截。   “先生,方才我听说城主将温阳抱回去了。”   西月岐芳沾了些墨汁继续挥毫,淡淡答了个“嗯”字。   “亲自抱的!”   “嗯。”   她将墨条放下:“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西月岐芳轻笑一声:“我着什么急。”   楚蘅真是怒其不争,大胆道:“你就不怕他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西月岐芳的笔尖顿了一下,然后将手中的画收尾,然后移开镇尺,将画在她面前抖开。   “如何?”   那是副绝佳的工笔画,画中女子一身大红衣衫,笑得明眸皓齿,俏丽动人。   画上有落款:晓天霁雪春自生,红腰束素花不宁。   仔细一看她身上那件大红衣衫,分明就是自己身上这件。   “她是什么人?”   见她神色懵懂,不似骗人,西月岐芳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识得她是谁?”   楚蘅被他看得有些心惊,又认真看了看那副画。   “咦?”   她腰间那两枚红羽分明是樱华的羽毛,她记得阿唐也弄了个一样的东西带在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你认出她了?”   西月岐芳虽然满怀期待,但楚蘅摇摇头,让他的希望落空。   “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姑娘,她到底是谁?”   西月岐芳垂下眼睛:“我也不知道,可我总想起她,总是忘不了她。”   “啊!?”   那顾雪衣是怎么回事,这下轮到楚蘅傻眼了。   “你下去吧,我累了。”   楚蘅心不在焉地退了出去,抽了自己一嘴巴,搞了半天,整了个大乌龙,幸好顾雪衣不知道,否则非得剥了她的皮。   不过那个红衣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月先生皇家公主都不要,竟看上个野丫头。   无论如何,她既然答应了要帮他,就得想想办法才行,。   那个腰间饰物?   她打算空了去问一问炎华,它的毛它自然清楚拔给了谁。    ☆、夜袭   晓雾初散,幽篁凝露沿着竹枝滑落下来,水入琉璃,叮咚清脆。   今日的份已收集满了,楚蘅盖上瓶盖,准备回府。   突然,林中传来一阵打杀声,兵刃相接,虽是有些距离,却能听见杀得激烈。   楚蘅虽然暗自告诫不可多管闲事,但还是抵挡不住好奇,往林子里走去。   一群黑衣人正在围攻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白衣蒙面女子已重伤倒在地上,还剩下那个穿劲装的在负隅顽抗。   憨斗那个似乎也受了伤,眼看就要扛不住了,楚蘅终是不忍,跳了出去,扣动机簧,袖箭连发。   黑衣人未料到对方有帮手,顿了片刻,但见她一人,便又发起狠来。   打斗一阵,那劲装女子与她背对背,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已受了重伤,今日恐不能善了。待会儿,我来拖住他们,希望姑娘能救下我家小姐。”   楚蘅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被追杀。”   那女子没有回话,料想是不能摆明身份。   楚蘅接了几招,“你总要告诉我,你们要去哪儿,不然我怎么帮你。”   “拿着这个,带她去城主府。”   楚蘅结果信物,点了点头,答了个好字。   几乎是同时她从怀里摸出个流光弹,扔向黑衣人,烟雾炸开,她吹了个口哨,林中窜出一头白虎,她扶着白衣女子骑上虎背冲了出去。   楚蘅回到将军府,立即背着人冲向校场去见顾雪衣。   “城主,大事不好。”   楚蘅摸出玉珏,交到她手中。   顾雪衣收剑入鞘,眉头轻蹙:“怎么回事?”   “我下山偶然遇见有人打斗,便救了她,没想到她竟是要找主人,还有一人正在与人缠斗,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燕雀。”   燕雀立即会意,赶去救人。   顾雪衣从她手上接过人,神色紧张:“快去找大夫。”   温阳点点头,立刻冲了出去。   顾雪衣偏头对楚蘅道:“你随我来。”   大夫很快来了,诊治一番,笑道:“这位姑娘只是体虚,又受了些惊吓,所以才昏了过去。老朽开几幅药方,仔细调养便可恢复。”   温阳随着大夫去开药,屋子里只剩下顾雪衣和楚蘅二人。   “还有谁看见你们入府?”   楚蘅道:“婢子出去得早,没什么人看见。”   顾雪衣松了口气:“今日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包括月先生。”   楚蘅一怔,这又是哪出,金屋藏娇?   她偷偷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虽是蒙着面纱,但一看就姿容不俗,端得是美人。   楚蘅乖顺点点头:“是,婢子知道了,若是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不用主人动手,婢子一定自己割了自己的舌头。”   “哼,你倒是懂我。”   楚蘅干笑了两声,退了出去。   ********   楚蘅回到清和院,月先生正倚靠在青石上看书。   月先生可真爱看书,不是在藏书阁看,就是在院里看,早也看晚也看,这书有那么好看吗?   说到好看,这满院子哪有什么比得上他好看。   只见他背倚青石,右手握着书卷,云罗鲛绡织成的流云广袖垂落下来,说不出的飘逸俊秀。   他眉眼里带着倦意,长长的睫毛沾着些晨雾凝成的湿气,不禁动人心魄。   楚蘅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拂掉他眼睫上的雾气。   “阿蘅?”   手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楚蘅倏地一下红了脸,想收回手,对方却没放开。   西月岐芳坐直身体,目光流转:“你…这是轻薄我?”   “…不…不…不是,我…”   楚蘅支支吾吾,难掩其实,倏地一下抽回手,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对方轻笑道:“下次若是如此,我便要轻薄回来了。”   楚蘅吓得目瞪口呆,然后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西月岐芳好笑道:“真是不经吓的孩子。”   察觉院外脚步声近,他离开敛了笑容。   “公子,唐无双果然在风雨城出现了。”   听到唐无双的名字,西月岐芳动作一滞,漠然开口:“他来得好,有些事我正要问他。”   “是否要提醒顾城主?”   西月岐芳摇摇头,“不用,顾雪衣若是连这点事都应付不来,如何在南部立足。”   他将书卷放到一边,握紧手指,有些事无论如何也要知道答案。   ***********   楚蘅捂住发烫的脸颊一路狂奔,她来到溪边,不停用冷水拍到脸上。   “你疯了吗,你是疯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用手拍打水面,将自己的影子击碎,她无法直视自己。   有种莫名的情愫好像要将她吞噬,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总觉得心慌。   “等我拿到了七夜昙,就要回孔雀谷,我不可以招惹外人,哥哥知道是要生气的。”   可一想到那带笑的眉眼,她竟心似擂鼓,无休无止。   “他只是看我好玩,所以才逗我的,他说过,他有心上人了。”   想到画中女子,楚蘅的心抽了一下。   “对啊,他是有心上人的,或许他是把我当成了她。”   毕竟,她们年纪差不多。   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才把属于她的裙子给自己穿。   “他是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   有了这样的认知,楚蘅的心纠成了一团,她临水自照,同样的红衣,可她们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   她猛地拍了拍脸颊:“不可以这样,清醒一点。哥哥和流霜都在等你,绝对不可以出差错。”   重新整理好思绪:“还有一个月,等花开了,我就离开这里,所以我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管住自己的心,连流霜也说,她最擅长忍耐了,一定没问题。   从那以后,楚蘅很少出现在西月岐芳面前,即便不得不出现,她也是例行公事一般,做完该做的事,便立刻离开,绝不多留一刻。   虽然偶尔感受到对方的失落,她也当没发觉,没看见。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顾雪衣说要去游山,马车出行,无奈她又要开始面对他。   这天,她换下了那件红衣,穿了件浅碧色的轻纱罗裙。   虽已是立夏,丽姬山上却是风烟俱净,凉爽得很。   此次出行,顾雪衣异常低调,带的人不多,除了应侍随从,就只带了温阳,连他的心腹燕雀也没跟来。而清和院这边,平日跟着月先生的那个护卫,此次也不见人影。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却说不出原因。   正在沉思,突然车辙撞了石头,马车猛地震动,她一个不稳,差点摔出,一双手及时将她拉了回来。   惊魂甫定,后背一片温热,她才发现,自己靠在了他胸前。   如被火烫了一般,她立即将他推开。   西月岐芳不解道:“阿蘅,我可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   楚蘅按下思绪,谦和道:“先生多心了,阿蘅只是个婢子,怎敢让先生来讨欢心。”   西月岐芳低声道:“你这样疏离,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见他失落,楚蘅有些心烦意乱,车厢狭小,她避无可避,便拉开帘子跳了出去。   “天气有些闷,我想下去走走。”   跳下马车,她听见一声叹息。   温阳走到她身边,笑嘻嘻道:“阿蘅,你怎么有马车也不坐,还要走好远的路呢。”   “既然知道路远,你又跳下来做什么。”   温阳想起那张明艳生花的脸和那颗妖异魅惑的泪痣,脸颊飞上一丝霞色:“与主人同坐,对心脏不好。”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便稳稳落在他头顶。   侧边飘来一句:“胡言乱语,还不滚过来!”   温阳揉了揉额头,傻里傻气地跑了过去。   楚蘅无奈摇摇头,真是一物降一物。   温阳走到顾雪衣的马车旁,柔声问道:“主人可是渴了?”   听马车里的人嗯了一声,温阳便从前面解下水囊,又拿了些瓜果,放进马车里。   “看这天色,怕是不好,我们还是走快些,免得遇上暴风雨。”   顾雪衣探了探头,然后下令:“所有人都给我上马,加快脚程。”   顾雪衣钻出马车,命人将车辕和套绳解开,将拉车的马匹分开,自己骑了坐骑打马而行。   温阳牵着马儿直犯难:“阿蘅,阿蘅,我不会骑马,可否与你共乘一骑?”   “不行!”   楚蘅还未答话,便被人抢先了去。   见那蠢货还未跟上来,顾雪衣调转马头,一听他要与楚蘅同骑,便黑了脸。   楚蘅夺过他手里的缰绳,坏笑道:“跟你共乘的人来啦,我先走啰。”   看着楚蘅打马远去,眼前的人又越来越近,温阳身子又抖了抖。   “杵在那儿干什么,要我抱你上来吗?”   温阳正在琢磨,他是坐前面好,还是坐后面好的时候,身子突然悬空。   惊呼一声,他已被人捞上了马背。   “给我坐好了!”   只听得顾雪衣大喝一声,他还来不及反应,马儿便风驰电掣般地冲了出去。   薄暮时分,一行人到达骊山山腰。   山中有处神殿,却是残垣断壁,破败不堪,想来恐怕是昔日南纡人所造。   南纡信奉神祗,神殿里的神像,都不是楚蘅寻常见到的那些。   突然,温阳对那些神像叩拜起来,神色很是虔诚。   他自己拜完又去请顾雪衣:“主人,您也拜一拜吧,这是烈焰尊者的神位,他脾气不好,若是不拜他,恐怕会给我们发难。”   顾雪衣冷哼一声:“非我族类,拜他作甚!”   非我族类——   西月岐芳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一道惊雷落下,一股强烈的不适感袭来,让他几欲倒下。   “先生,你怎么了?”   旁边的人及时扶住他,他揉了揉眉心,头疼得竟难以自持。   就在此时,空中一记紫电闪过,轰隆一声,落下滚雷。   众人见这神殿如此邪乎,赶紧到神像前三叩九拜。   顾雪衣脸色发冷,独自走了出去。   楚蘅看了看这神殿,殿中列着六尊神像,衣着神态各有不同,却有种说不出的协调。   柱子上雕的图腾全是莲花,摸着那凹凸不平的莲花,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怎会如此熟悉,我难道在何处见过这种东西?   左右思量,却是想不起来。   雷声过后,天上开始打雨点,顾雪衣命人将大殿收拾一番,弄出几个隔间,暂做休憩之所。   “本是想让先生赏赏骊山的蓝色花海,没想到误了些时辰却让先生遭罪。”   骊山的蓝萤花朝开夕败,若是想要赏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   西月岐芳扶额,“无妨”,方才的涌上的情绪仍然萦绕在他心头,久久不散。   非我族类,不能提起这四个字,不能。   若是说了,就无可挽回了。   无可挽回什么?   他的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截在半途,难以进退。   他转过头去看楚蘅,楚蘅却没有察觉他的视线,而是自顾与温阳说话。   “温阳,你看过蓝萤花开吗?”   温阳摇摇头:“不曾见过,我从来没有见过蓝色的花。不过我听人说,它特别美,花开的时候像蓝色的萤火虫在飞舞,若是在晚上就更美了,可惜这种话,太阳一落,就凋谢了。”   楚蘅扬眉,道:“这有什么,我知道的花,比这美多了。”   温阳一副看你吹牛的表情,表示不相信。   楚蘅不理会他,继续数道:“我师父种的花,瞬息变化一色,一日五色,日日不同。”   提起流霜,她眼里满满都是骄傲。   “你若不信,我给你看,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   “我保证。”   楚蘅打开腰间的香囊,取出一朵干花。   左右打量,见四周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便刺破指尖,滴了滴血落在花茎上。   枯萎的花瞬间充满生机,而且正如楚蘅所说,瞬息一色,变幻多端。   温阳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楚蘅把花朵放到他手上:“这下你信了吧。”   温阳猛地点点头:“阿蘅,你好厉害,你可不可以教我。”   “你一个少年男子,学这种东西来做什么?”   温阳突然红了脸,嘟哝道:“等我学会了,就能天天送花给主人。”   楚蘅一阵愕然,这孩子…真的不是受虐狂。   顾雪衣却不知温阳的心思,他一看到这两个钻到一起就生气,尤其是那蠢货还对着他以外的人笑,他真是恨不得将他抓到身边,撕烂他的脸。   这样想着,他便不自觉站起身走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   温阳立即将手中的花藏了起来,支吾道:“没、没什么。”   见他有事瞒着自己,顾雪衣更生气。   他突然出手,捏住楚蘅的下巴,猛地给她灌了颗药丸。   楚蘅用舌尖抵住,奈何那药入口即化,一股辛辣味从口腔散开,呛得她连连咳嗽。   “唔…唔...唔。”   楚蘅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温阳却是慌了:“主人,你给阿蘅吃了什么?”   “慌什么,只不过让她一个时辰不能说话而已,叽叽喳喳,吵死个人!”   楚蘅暗道:见不惯自己同温阳说话,就给她吃禁言丹,真是可恶。   温阳放下心来,却又听到顾雪衣说:“我要去猎些野味,你跟我来!”   众人愕然,已是晚饭时间,侍从弄好了饭菜,外面又在下雨,这个时候主人打什么野味?   可见他怒气冲冲地走出去,谁也不敢拦着,只好来求助身份尊贵的月先生。   西月岐芳道:“派两个人跟着,其它人先用饭。”   两个劲装侍卫跟了出去,西月岐芳一看外面,天色昏暗,风雨欲来,不是好事啊。   就在他做此想时,突然紫电一闪,殿外已被人包围。   **********   哐当一声,有人饭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楚蘅定睛一看,那人胸口已被利箭射了个对穿!   众人拿起兵器,楚蘅的手也暗暗扣住袖中机簧,危险一触即发。   “头儿,人不在里面。”   雨中黑衣人打量一番,似乎没有找到目标。   有人啧了一声,似乎很是不满。   领头那个往神殿里扫了一圈,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楚蘅看到一人从黑衣人中跳了出来,她带着青鬼獠牙面具,紫电惊雷下,异常骇人,不过更让人吃惊的是他腰间那两枚火翎鸟的羽毛。   ——阿唐!   楚蘅冲上前去,张开嘴大声叫他的名字,却忘记自己吃下了禁言丹,发不出声音。   唐无双见顾雪衣不在此处,本是打算亲自去追,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故人,他打了个手势,命令道:“你们去追顾雪衣。”   片刻,几组人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追去,而他选择留在这里。   唐无双看都未看眼前的少女一眼,他径直越过她,走到神殿中央。   众人拔剑张弩,他却丝毫不当一回事。   “西月岐芳,你怎么还没死。”   他说话面上含着笑意,眼中却冷意十足。   楚蘅正站着发呆,腰间突然被人一带,西月岐芳将她拉到身后,挡在了她面前。   唐无双讥诮一声:“怎么,又换人了。”   他对楚蘅道:“小丫头,此人不仅口蜜腹剑,还始乱终弃,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千万别所托非人。”   楚蘅睁大眼睛,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用眼神说:阿唐,是我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却是西月岐芳一瞬不瞬看着唐无双,神色捉摸不定。   西月岐芳道:“唐无双,你昔日潜入西月山庄,我也将你放了,不曾为难过你,却不知什么时候与你解下如此深仇大恨?”   唐无双霎时红了眼:“西月岐芳,我与你确实没有什么过节,可阿叶的仇,我不能不报!”   阿叶?   阿叶是谁?   西月岐芳趁机追问:“你是她的谁,有什么资格替她报仇。”   这句话一下子点燃唐无双心中的滔天怒火:“西月岐芳,你害死阿叶,今日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话音落,杀机起。   唐无双吹响口哨,黑衣人如夜潮涌入大殿,双方战作一团,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顾雪衣冒雨快步疾行,温阳没有武功,在后面赶得吃力,很快二人便拉开距离。   雨势渐大,雨水打在树叶上,霹雳吧啦,将周围的声音都隔绝了去。   顾雪衣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湿脸颊。   他早已发觉身后的人消失,他冷冷一笑:不愧是先生,这个局,设得好。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不断逼近,当刺客将他团团围住时,他自嘲得笑了笑。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要相信他了,相信他纯良无害,相信他真诚待他,可惜棋差一招。   这次出行路线,除了自己、月先生和温阳,他没有告诉第四个人。   随身带的那些随从都是临时安排的,上山有两条路,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这场刺杀又怎么如此巧合。   兰若家的人,果然都该死!   顾雪衣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剑身薄如蝉翼,剑刃却削铁如泥。   洛痕剑颤动着,它已经迫不及待想吸食鲜血。   刀光晃晃,沾染上血又被雨水冲淡,他讨厌下雨,下雨天总是让他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那些被斩落的头颅,那些被刺破的胸膛,那些哀嚎和惨叫,那些忘也忘不掉的痛苦和绝望。   该死,都该死,全都该死!   顾雪衣杀红了眼,对方已折损了好几人,眼见形势不妙,硬拼不行,便用毒攻。   顿时,林中毒气弥漫,顾雪衣本就心神不稳,现又毒气入体,很快便败下阵来。   他单膝跪地,右手用剑支着身体,饶是如此,杀手却不敢轻易靠近。   “奶奶个熊,他都中毒了,还怕个锤子,杀了便是!”   有人壮着胆子提刀而来,还未靠近,便被一记冰刺洞穿脏腑,当场死亡。   “南纡驭冰术?!”   “哼!真是不要脸,表面痛恨圣族,将我等视为妖人,暗地里却偷学秘术,无耻之极。”   那人说的这些,却正是顾雪衣所痛恨的,他憎恨着南纡,却又不得不靠这妖术活下来,他比谁都痛苦,都憎恨这份力量。   依凭仇人的力量活下去,还不如死了得好!   心魔又起,他吐了口气,胸口突然光芒大盛,就在此时,地面开始颤动。   “要山崩了,他活不了了,我们快撤!”   有人却是不甘,取了狼牙箭,边撤边射。   长箭破空而来,顾雪衣此刻正中魔怔,哪里晓得避闪,本以为他会就此殒命,只听见“笃”的长箭遁肉之声,身上并无任何疼痛,因为刺中的并不是他。   温阳急急赶来的时候,便看见主人在箭雨中发呆,他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替他挡了这致命的一击。   顾雪衣痴痴看着他,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温阳扯出个笑容:“主人,你怎么变傻了,箭来了也不知道躲。”   顾雪衣摸了摸他的后背,一片黏腻,张开五指,都是温阳的血,那声主人将他彻底唤醒。   顿时,他心中汹涌澎湃,有无数思绪翻腾,最终低声道:“你不是逃了,怎地又跑回来?”   温阳忍着痛,有些不解:“我只是迷路了,我是主人买下的,为什么要逃?”   顾雪衣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力道大得让他有些疼。   哗啦,哗啦——   远处泥流汹涌而来,他猛地将顾雪衣推开:“主人快走,泥流来了,马上就要山崩了。”   顾雪衣过来拉他:“我们一起走。”   温阳摇摇头,挣脱他的手:“我受了伤,不会轻功,快跑不得。若是一起,我会连累主人。”   他垂下眼睛,低声说道:“若我死了,希望主人不要忘记我的名字,能在清明为我烧一炷香,我就满足了。”   说到清明,想起顾雪衣那难过的样子,他又道:“还是不要记得了,免得伤心。”   顾雪衣不管不顾,一把抱起他,像箭一样射出去。   奈何山崩于前,非人力所能逆转,滚石天崩地裂而来,将一切掩盖在泥流之中。    ☆、血雨      骊姬山上,长夜漫漫,风雨如注。   风是腥风,雨是血雨。   楚蘅袖中的短箭已经用完,双方激战一番,两败俱伤,只剩西月岐芳和唐无双在雨中对峙。   冰冷的雨水沿着唐无双骇人的面具上滑落,他握着长剑,那上面沾着对方的血。   西月岐芳没有持剑,他那把“湛渊”早在画安动乱中被折成了两段。他长身玉立,在狂风暴雨中泰然自若,即使受了伤,也不见丝毫狼狈之色。   那个女子是叫阿叶吧,他开口问道:“唐无双,这些年你可是一直和阿叶在一起?”   唐无双冷笑一声,抖了抖剑上的雨水:“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西月岐芳沉默着,雨水沿着他衣襟的下摆不断滑落。   “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你这个人,她身上已没什么值得你惦念的了,你问这些又想做什么?”   西月岐芳缓缓开口:“我只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听他如此说,唐无双哈哈大笑三声,心中已是愤恨到极点:“你怎么好意思问出这样的话,你难道不清楚当日在西月山庄是谁逼得她自毁神识!”   “好,我告诉你,本来她可以活,即便毁了神识,有流霜在,她还是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如果不是那个女人……”   想起那场滔天大火和惨烈的厮杀,唐无双浑身都在发抖:“……阿叶死了,真正的身死魂灭!”   西月岐芳垂下眼睑,突然他吐出一口血:“……身死魂灭......”   为什么他说的这些事我全然不记得了,那个女子真的是为我而死的吗?   “第一次,你害她自毁神识,第二次你害她肉身焚毁,今日我便送你去给阿叶陪葬!”   话音一落,唐无双手中的剑快如疾风,朝他袭来。   楚蘅发现他很不对劲,致命一击就在眼前,他却好似任命一般地闭上眼睛。   她心道不好,立即撩起地上长刀,一掌推出,挡下那劲雨般刺来的长剑!   楚蘅手掌撑地,一个翻身,掠到他面前。   她说不出话,只好摇动他的双肩,试图让他清醒。   雨水从他黑色的睫毛上滴落,他却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唐无双的剑被打偏,却不死心,又是回旋一击,搅得落叶上下翻飞。   剑尖过处,鲜血激射,划破了楚蘅的肩头。   阿唐,你怎么伤我?!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阿唐吗,她从未见他下过如此狠手,以前,别说伤她,就是她皱一下眉,他也要弄出好些花样逗她开心。   她张嘴,无声问道:阿唐,是我啊,你到底怎么了。   唐无双见她满眼含泪,委屈至极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动,莫名不忍。   这丫头到底是谁,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一个闪神,眼前突然生起滚滚浓烟,视线所及,不见人影。   “头儿,不好,他们跑了!”   唐无双握紧剑柄,冷道:“给我追!”   哗啦啦——   大雨滂沱,夜黑透了,楚蘅扶着西月岐芳不停地奔逃。   山路泥泞滑溜,莫说扶着一个人,就是自己行走也难保持平衡。   偏偏此刻月先生像是失了魂一般,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让她更是吃力。   阿唐刚才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自小和她一起长在山中,怎么会认识一个叫做阿叶的人,还有流霜,流霜何时救过一个叫阿叶的女子?   连月先生也是,一听到阿叶的事就心绪不宁。   这个阿叶到底是谁?   楚蘅越想越伤心,眼泪和着雨水哗啦啦地流。   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一堆破事,真不想管你们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楚蘅心中慌乱。   不行,照这种速度,很快就会被阿唐追上。若是月先生落到他手中,必定没有生路,得想办法引开阿唐。   楚蘅灵机一动,她选了个低洼处把他放好,打算脱掉他的外袍。   “!”   外衣脱落的瞬间,楚蘅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雪色绢衣下,是众横交错的红色血迹,她不过轻轻捻起衣袂,却听得他连连抽气。   方才他不过是挨了阿唐一击,阿唐的手法和力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有血迹,他们应该就在附近,搜!”   听到声音,楚蘅无暇顾及其它,她急急从腰间摸出一粒灵犀丸塞入他口中,拉起他的手掌,用唇触碰他的掌心以此来感知话语:“月先生,我已放了响箭,你呆在这里别出声,我去引开他们,风雨城的人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西月岐芳没有反应,楚蘅放下他的手,罩着外衫,冲了出去。   “人在那儿,抓住他!”   天色很暗,大雨滂沱,地上滑溜得让人根本站不稳,楚蘅吹了声口哨想唤出山中野兽帮忙。奈何雨势太大,哨声根本传出不去。   她张嘴清了清喉咙,仍是发不出声音。   “轰隆——”   一道白色的电光劈来,将她身旁的大树劈成两半。   大树轰然倒塌,溅得她一身泥水,她将西月岐芳的外衫裹了裹,往山坡上冲。   臭阿唐,到底在发什么疯!   喊杀声近了,可人却没往她这里追来。   在她身后不远处,能清晰地听见兵刃撞击的声音。   难道是燕雀收到求救信号,带人来就他们?   就在她沉思之际,脚下的路骤然塌陷,一声巨响传来,有人喊道:“山洪来了,快逃!”   楚蘅还未来得及拔腿,泥流便如脱缰的野兽般奔腾而来将周遭一切席卷其中,瞬间淹没。   *******************   一夜洪流将骊姬山的花草树木连根拔起,景致破败,不复当初。   哗啦啦的泥水中泡着一个人,大雨初霁,刺目的阳光强迫他睁开了眼睛。   顾雪衣揉了揉眉心,昨夜的回忆一下子灌入心田。   温阳呢?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寻找温阳的踪迹,这个认知连他自己都暗觉心惊。   昨夜洪流袭来之际,直到被冲散前,温阳都将他护在怀里,没让乱石击中他分毫,现在他才能行动自如。   顾雪衣发了疯一样地四处翻找,四周全是被洪流冲毁的断木残石,哪里有半个活人的影子。   被卷入如此汹涌的急流,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温阳恐怕......   顾雪衣握紧手心:“哼,死了就死了,不过一个奴隶......”   入山的计划是他和月先生亲手策划的,兰若家的余孽若是想对付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果不其然,他们真的来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因为连夜的暴雨导致山洪暴涨,阻碍了燕雀的救援。更让他意外的是,替他挡了致命一击的温阳。   自家族覆灭后,便再没有一个人这样不计生死地保护他,关心他了。   这些日子,他完全看得出来,温阳并不聪明,他甚至连怎样讨好人都不懂,可是他是真的对他好,好得纯粹,他脑袋里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利益得失,他对一个人好便好了。   顾雪衣抬头望着天空,低声道:“温阳,你回来,以后我再也不骂你......”   “主人。”   顾雪衣回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顾雪衣垂下眼睛,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气场冷得有些吓人。   温阳心道,糟了,主人又要生气。   他正想开口道歉,却被人一把扯进怀中。   “主...主人?”   抱着他的双臂越收越紧,似乎要折段他的腰肢。   “......唔”   强劲的力道让他不由闷哼出声。   顾雪衣想起昨夜他背部的箭伤,立即松开手,打算检查他的伤口。   可他一放松,温阳支持不住,滑到了地上。   顾雪衣拉开他的裤脚,右腿小腿似乎被落石击中,粉碎骨折,划破的伤口一直延伸到大腿处,血流汩汩,伤口森然可见白骨。   顾雪衣看得心惊:“怎么回事?”   “无妨,只是被洪流中的乱石压住了。”   顾雪衣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温阳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他急急躲避:“主人,你做什么?”   以前都是他居高临下地对他,如今他却半蹲在他身前,这种形势逆转地感觉,让他完全无法适应。   顾雪衣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命令道:“别动。”   得赶快给他接骨,然后治伤,否则他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他将温阳扶到一旁,然后找来几节合适的树枝,又将自己的衣襟撕成布条,左右比划,却是下不去手。   温阳见顾雪衣皱眉,便开口道:“主人,你放心接便是,我不疼。”   这个伤势不好再拖,否则腿就真废了。   下定决心,顾雪衣开始动作,错骨之时,温阳疼得脸色煞白,嘴唇咬破了却没哼半个字。   顾雪衣看他如此假意嗔怒道:“痛就喊出来,忍什么。”   血珠子挂在唇角,温阳已是气若游丝,他低声道:“我不能喊疼,我一喊疼,主人又要难过。”   顾雪衣心中一动,说他蠢还真是蠢,这么蠢的人,他再也遇不上第二个。   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疼也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   “嗯?”   温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再看时,他已靠着自己的肩头睡了过去。   温阳本想将他叫醒,他们应该赶快通知府里的人来援救,可见他睡得如此安心,他又觉得先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在雨后的骊山下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睡去。   ******   与此同时,楚蘅也醒来了,不过她此时已不在骊山。   她浑浑噩噩地醒来,睁眼一看,竟是一间柴房。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骊山被卷入洪流了吗,这又是哪里?   疑惑之际,却听得问外传来对话声。   “不知殿下去哪儿弄来这么一个怪物,看着真吓人,我可不敢去给她送饭,要送你去送。”   “只过不是发色不同常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发色?   楚蘅低头一看,暗道一声糟了。   一定是暴雨将头发上的乌木染给洗去,才露出这满头银发。   “不止这样,你都没看见,昨夜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一身是伤,殿下本想把她同那些人一起关进地牢。可奇怪的是,她身上的伤口很快就消失了,殿下担心有异,才让人把她关在这里。”   “啊,那确实挺吓人的,你这么说我也不敢去了,要不我们悄悄将饭塞进去,反正只要她饿不死就行。”   “那你去送,我到外面等你。”   听见脚步声走近,楚蘅假意睡去,听见铁锁大开,楚蘅抄起一截柴枝,一下子抵住了对方的脖子。   来人大惊失色,正欲呼救,却被楚蘅一下捂住了嘴。   “嘘,别出声,我只想问几件事,不会伤害你。”   那丫头看着她满头散落的头发,好似阴间的无常厉鬼,吓得只点头。   楚蘅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抓来?”   丫鬟颤颤巍巍道:“这是澜王殿下的行宫,你是昨夜殿下带回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你。”   澜王?   据她所知,鸣凤唯一带澜字的王族好像有一个人。楚蘅眉心一跳,难道昨夜阻截阿唐的是穆澜星?   可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抓我做什么?   “方才听你们说,抓了人关在地牢,都是些什么人?”   丫鬟摇摇头:“我不知道,人是殿下亲自关进去的。”   若月先生也落入他手中……   不,不至如此,月先生与穆家交好,有那个嘉怡公主在,没人敢动他。   “我问你,这行宫离风雨城有多远?”   “三百里外便是风雨城。”   原来穆澜星也来了南纡,他瞒着顾雪衣住在南纡行宫是想做什么。   我得赶快逃出去,我要去找月先生,还要回去拿七夜昙。   花开在即,她等不了。   不再犹豫,她打算离开就走。   嗯......首先得解决这满头的银发。   算了,既然没有乌木染就简单粗暴一点,手刀起,身旁的人被她一掌劈晕。   “对不起了,衣服借我穿穿。”   换了丫鬟的衣服,用外袍将头笼住,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丫鬟见她罩着头,正要开口问话,她一个掌风劈来,将人一并弄晕了,丢进花丛里。   楚蘅一路东躲西藏,避开守卫,来到一处别院,正欲翻墙而出,却听得人声,不得不止住脚步,在墙头隐了身形。   楚蘅视线穿过树枝,看到一男一女,皆着锦衣华服,在花园里交谈。   “阿姐,昨夜我已拿下风雨城,顾雪衣到死也想不到,竟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骊山突发洪流,没能拿住他。”   “你这样做,可是经过大哥同意?”   男子笑道:“大哥自然是默许的,顾雪衣本就与南纡巫甄结怨,这次我们动手都是做的南纡装扮,自然不会有人怀疑。顾雪衣盘踞南部,气焰嚣张,大哥早就想动他,此前若不是西月岐芳保他,他早死了。”   女子道:“西月哥哥人呢,在哪儿?”   对方摇摇头:“整个城池搜遍了,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不过是一件衣裳,阿姐如何就断定他在风雨城?”   宫装女子咬牙道:“这世上确实能找出第二件云鲛衫,可你没看到素婉那个贱人在右衽留下的刺绣吗?”   “你以为那个贱人会平白无故往风雨城逃!”   男子叹口气:“阿姐,你已经弄花了她的脸,为什么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你可别忘了她的身份,因她的存在,西月哥哥已经被人猜忌了,若是留着她,后患无穷。”   男子蹙眉:“当初若不是她帮我们,穆家军根本无法突围。大哥也已下令让她在鸣凤自由来去,你这样做,恐落人话柄。”   “哼,怕什么,你以为现在还会有人为她出头,她出卖家国,栖凰等着她的是通敌叛国的死罪。她留在鸣凤,是敌国公主,如过街老鼠。若不是西月哥哥留她在身边,她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这个贱人竟妄想嫁给西月哥哥,好不容易西月哥哥舍弃了她,这次我一定要让她死无全尸。”   楚蘅暗暗心惊,没想到一夜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看来说话这两个人就是穆家姐弟了,男的那个一定是穆澜星,女的肯定就是嘉仪公主穆红绫。听这两人的对话,想必月先生并未回到风雨城,也没有落到他们手中。   不过,风雨城被穆澜星控制了,她要取回七夜昙怕是有些困难。   “你从骊山抓回来的那个丫头既然拿着西月哥哥的外衫,那么他肯定在丽姬山,我要你立刻搜山,无论如何都给我找到他的下落。”   穆澜星难色道:“阿姐,骊山附近有南纡流寇聚集,听说顾雪衣都无法奈何这群流寇,若是轻易行事,恐怕会对我们不利。”   穆红绫冷然道:“大哥不是封了你做少将,你若真有本事,害怕这区区流寇。无需多言,你要是不帮我,以后就不用再叫我阿姐了!”   穆红菱语气强硬,不容对方反驳。说完,她便拂袖而去,留下穆澜星一人。   穆澜星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阿姐,昨夜风雨交加,洪流汹涌,我冒险入山,可曾得到你的半点关心?你眼里心里就只装得下那个西月岐芳。”   “可你不知道,他根本无心于你。大哥说西月岐芳有旷世经纬之才,可惜让人无法掌控,让人无法掌控的人总是危险的。”   楚蘅暗自心惊,糟糕!看来穆云起已经动了想要除掉月先生的念头。   不行,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再顾不得其它,楚蘅越过墙头,跳了出去。    ☆、滋情      天上月明星稀,一点夜雾也没起,楚蘅快马加鞭赶了五日,终于到了风雨城。   风雨城已被穆澜星的人把持,入城守卫拿着画像在缉拿人。   为了安全起见,她扮了个老妪,那人打量片刻,未看出端倪,便放她入了城。   楚蘅撇了一眼,画像上的人是月先生。   明夜才是七夜昙花开之时,但楚蘅等不了,多一刻,便多个变数,更何况,月先生现在生死未卜,她等不起,必须提前催开花朵。   虽顺利潜入城中,但城主府却不好混入,府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府中人只进不出,戒备森严。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夜过子时,巡逻队正在交替,楚蘅敲晕守卫,换了侍卫衣裳,跟在巡逻队后面,悄无声息地混了进去。   她正在暗自窃喜,却突然被搭住肩膀。   “喂,你给我过来。”   她心中一震,暗自按住袖箭机簧,心道:若是被识破,那就来个鱼死网破。   “大人有何吩咐?”   “你不用巡逻了,跟我来,去伺候将军!”   楚蘅惊出一身冷汗,跟着那人来到大堂。   大堂中央坐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厅中歌姬翩翩起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两边士官酒酣耳热,抱着女子便开始乱亲,吟哦声四起,腐靡至极。   只有那汉子脸上一团黑气,似要发怒。   “过去给将军斟酒。”   楚蘅战战兢兢地来到那汉子面前,替他倒了一杯酒。   那汉子看了他一眼,随即转怒为笑,“长得倒是不错,比那些南纡贱婢好看多了。”   楚蘅手一抖,杯中的酒洒出几滴。   方才还觉得奇怪,怎么他身边没有女人,感情这货是个断袖。   那将军粗粝的手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手背,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楚蘅捏了捏袖子里藏的□□,暗想,若是这死猪再敢乱碰,就一剂断肠散毒死他。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急报。   “将军,人抓到了!”   那死猪大笑三声,喝道:“还不快给我带上来!”   楚蘅抬眼一看,被绞了双手那个正是平日不可一世的顾雪衣。   他被押到大厅中央,温阳也被一同绑在一旁。   一看到顾雪衣,那死猪便直了眼,讪笑道:“早闻顾城主姿容瑰丽,今日一见,更甚天仙美娇娥。”   被人如此侮辱,顾雪衣当即吐出一口血来,这个张翼盘踞一方势力,行事嚣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此人好男风,行为下作,无耻之极。他万没想到竟落到这个混账手里。   楚蘅见这死猪对自己不再有兴趣,退到暗影中,四下目光一心投在顾雪衣身上,她走出大堂竟也没有半个人察觉。   避开守卫来到祭坛,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失所望。   原本生长七夜昙的地方空空如也,楚蘅急疯了,将祭坛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半个影子。   仔细一看,那石头母体是被人用利刃强硬剖下的,是谁,到底是谁?   难道是顾雪衣?   不,不可能,他一同去了骊山,而且他自来厌恶南纡妖术,不可能会是他。   会不会是穆澜星的人?   不,此处隐秘至极,入口更有奇门之术,一般人不可能发现这里。   那是谁,除了她,还会有谁需要这种可令腐骨生机的灵草?   楚蘅脑中一团乱麻,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若是失去最后一朵七夜昙……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大堂,若是穆澜星的人夺走七夜昙,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拿回来。   打定主意,楚蘅便往来时的路返回。   一回到大堂,便看见顾雪衣被那死猪抱在怀中灌酒,而温阳被人压着趴在地上,衣衫已被撕破,浑身是血。   这幅模样,一看就是受了私刑。   “咳咳咳。”   张翼猛地灌酒,顾雪衣来不及吞咽,连连呛出声来,手便不由推拒。   那死猪脸一下子黑了,喝道:“这个姿势不喝,那咱们换一个。”   张翼曾经受他奚落,心中很是不快,今日逮着这个机会,还不往死里折磨他。   这个人心情高傲,他却偏偏要他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说着便将酒杯放到□□,他一把按住顾雪衣的头:“顾城主,这杯酒,喝不喝你自愿。不过你可想好了,那小子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温阳大喊道:“主人,你别管我,不要,不要喝。”   见他挣扎反抗,又是几鞭狠狠落在他背上。   顾雪衣脸颊通红,怒气已冲上了头顶。   他偷偷在手中运气,丹田却如何也提不起劲来,无论是驭冰术还是武功,他都无法使用。   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他不想再体会。   可是下面那个人,不知何时,温阳在他心中已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别动他,我喝。”   这是种怎样的屈辱,别人是无法体会的,可为了温阳,他甘之如饴。   天知道他舍弃了什么。   温阳在下面哭得绝望,他如此无能,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了你匍匐在他人脚下,任人□□,都是因为你太没用,温阳,你太没用。   “没想到高岭之花也有雌伏在我脚下的时候,哈哈哈,你若乖乖听我的话,我便会让他活下去,让你也活下去。以后你虽做不了城主,做个城主夫人也是不错的选择,哈哈哈哈。”   眼看那张恶心的嘴脸越来越近,顾雪衣却不能寻死,只好绝望地闭上眼睛。   见他受此侮辱,楚蘅再也忍不住,正欲扣动机簧,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长箭激射而过,擦破了张翼的胳膊。   “什么人!”   突然数十黑衣人杀入堂中,楚蘅定睛一看,为首那个正是燕雀!   歌姬四处逃窜,两边侍卫操起武器对战。   顾雪衣大喝一声:“先救温阳!”   燕雀一把捞起温阳扔给部下,再回头时却发现顾雪衣落到了张翼手中。   张翼抽出长刀,立马架在顾雪衣脖子上,狠道:“老子若是死了,你也要去陪葬!”   顾雪衣脸色苍白,抄起裤脚暗藏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他大腿:“你这种杂碎也配让我陪葬!”   顾雪衣双眼发红,一看就是心魔发作了。   只听得张翼大喊一声,长刀落下之际,楚蘅连发数箭,分别刺入他四肢,让他不得不松开对顾雪衣的钳制。   燕雀杀出一条血路,正想扶住顾雪衣,他掌中却突然击出一记冰刺。   若不是燕雀闪避及时,此时已就地殒命。   “少主!”   顾雪衣双目赤红,他想强行使用驭冰术,没想到却被心魔所控。   心魔一起,非血腥杀戮不止。   暴雨般地冰刺朝张翼激射而去,楚蘅暗道一声不好,若是此时让这人死了,她到哪里去问七夜昙的下落。   她当机立断将张翼踢到角落,然后扯下帷幔,卷向铺天盖地而来的利刃。   可顾雪衣已失了常性,势要与对方不死不休。   楚蘅肩头中了一击,若是如此下去,莫说张翼,连她恐怕都自身难保。   正在为难之时,却见倒在一旁的温阳爬了起来。   他递了个微笑给楚蘅,然后义无反顾地扑向杀了眼的顾雪衣。   “主人,别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别怕,我会陪着你,永远不离开你。”   顾雪衣的狂气刺破他的胸膛,血浸透了不知谁的衣衫。   顾雪衣似乎感受到什么,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前的这个人,他好像要,好像要,想要得不得了。   温阳!   顾雪衣突然恢复神识,看着手中的血,心痛无法抑制地袭来。   哐当!   长剑落地,二人一同倒了下去。   楚蘅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正准备舒口气,脖子上却被架上了一把利剑。   “你到底是何人,潜伏在风雨城有何目的?”   楚蘅苦笑:“燕雀姐姐,你不觉得此刻兴师问罪很不是时候吗,要知道穆澜星的驻军就在三百里之外。”   燕雀微微蹙眉,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她收回长剑:“你跟我走,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楚蘅点点头:“姐姐放心,我来风雨城事出有因,但绝无歹心。走之前我还要办一件事,希望姐姐稍安勿躁。”   燕雀退到一边,见楚蘅取了粒药丸灌进张翼嘴里,然后再他耳边低声问话,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看她神色,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片刻后,张翼双目瞪圆,脸色煞白,四肢像傀儡一般僵在那里,再看时,却已分不清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燕雀暗道,这丫头真是好手段,绝不可对她掉以轻心。   楚蘅没从张翼口中问出七夜昙的下落,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风雨城乃是非之地,穆澜星听到消息必定举兵前来,眼下还是先离开此处为上计。   不过,燕雀已对她生了疑心,只好在路途中再想办法摆脱他们。   打定主意,楚蘅随众人一起离开了城主府。   ****   绮秀坊。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窗边的人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可无论怎么喝,他就是醉不了。   他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个女子失望的眼神,那种感觉让他莫名熟悉,可却又无以名状。   他解下腰间的红羽铜铃握在手心,低喃道:“阿叶,你知道吗,我见到西月岐芳了。可我没能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   手中的红羽轻轻拂动,他仰头一杯酒咽下,继续说道:“哦,我忘了,你一直喜欢他,肯定不愿意让我伤害他,所以你才那样看我是不是,你在怪我。”   唐无双扔了酒杯,将嘴直接对准酒壶:“我知道,在听到他病危的消息时,你是清醒的,所以你才会一个人跑出去。”   “一个人跑出去,然后再也回不来……”   “阿叶…阿叶…”   哐当!   门被强行推开,兰若端蒙猛地冲进来,一把抓起他的前襟,狠声道:“唐无双,你还在这里喝酒!”   唐无双嘻嘻一笑,“我为什么不喝,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来,兰若兄,小弟给你满上。”   兰若端蒙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砸到地上:“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说绝不会伤害晏宁的吗?”   “我问你,骊山那一箭是谁射的!”   “我只让人对付顾雪衣,他自己要上去挡箭,我能奈何?”   唐无双掰开他的手:“放心,不过是中了一箭,死不了。而且,我听说,顾雪衣已带着他逃离了城主府,从此只会对他视如己出,这可是好事,你紧张什么。”   兰若端蒙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怒气飙升,一拳朝他面门而去。   咔擦一声,桌椅四碎,唐无双重重摔了出去。   “你?”   兰若端蒙在气头上,出手不知轻重,本以为他躲得开,谁知他竟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角当即溢出一丝鲜血   “哼,打得好,打得好,你不打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阿叶不在了,我时常觉得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杀了我,让我解脱。”   兰若端蒙从未见他如此自暴自弃,他到底在骊山见了什么人。   “没想到你竟如此懦弱,你若是就这样死了,谁来夺回神子魂核,谁来救回阿叶。唐无双,别让我看不起你。”   兰若端蒙将他拉起来:“现在顾雪衣已失势,正是对付他最好的时机,只要夺回他体内的魂核,神子就能醒过来,一切就还有救。若是连你也这样,谁还能救得了阿叶。”   唐无双顿时清醒过来:“你说得不错,我要振作起来,我还能救她,一切都还有希望。”   兰若端蒙叹口气:“晏宁的事我不怪你,我会让人尽快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唐无双摇摇头:“不,不能让他回来,顾雪衣现在彻底信任他了。这对我们是个绝佳的机会,若是能让他站在我们这边,什么事情便可迎刃而解。”   兰若端蒙担忧道:“可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让他对付顾雪衣恐怕有些困难。”   唐无双沉吟道:“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渐渐找回来,当他知道顾雪衣是他的灭族仇人之时,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要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夺取魂核,他是最适合动手的人。”   兰若端蒙点点头:“我明白了。还有一事,你当真要和穆澜星合作?”   当初若不是他让人把风雨城的布防图交给穆澜星,张翼又如何能如此迅速地占领城池,可穆澜星也绝非善类,与王族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何尝想与他合作,不过西月岐芳不是我等能对付的,所以我需要一种势力来牵制他,穆澜星是最合适的人选。”   唐无双深思熟虑,竟想得如此周全,兰若端蒙在心中自叹不如。   唐无双却暗暗自嘲,想当初自己仿若天地间来去自由的飞鸟,何等肆意潇洒,哪里想过有殚精竭虑筹谋世事的一天。   他现在依稀记得他初次见阿叶那天,那时候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好像秋日灼灼绽放的大丽花。   他喜欢她对他笑,喜欢她叫他小贼,喜欢她有点执拗又认真的样子。   若是那时候他不答应她的请求,她是不是就不会找到西月岐芳。若是不找到西月岐芳,她是不是就会活着,像个普通人那样活着。   唐无双甩开思绪,将红羽铜铃系回腰间。   阿叶,无论如何,我总会救你的。    ☆、捕蝉   燕雀一行人连夜逃离风雨城,人马分为两路,一路往南,另一路却是往骊山而去。   骊山之行,顾雪衣也在其中。   不过,转念一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顾雪衣有仇必报,这回恐怕又要剑走偏锋。   不过,当到达目的地时,楚蘅才知道她彻底错了。   这个地方——是穆澜星的行宫!   马车停在行宫的大门前,她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燕雀翻身下马,正欲禀告,突然一阵铁马踏尘而来。   为首的人拉住缰绳,将马背上扛着的人扔到地上,楚蘅定睛一看。   那个扔在地上被缚住四肢的人,不是穆澜星又是谁。   “公子,末将幸不辱命,已将人带回。”   “云飞袖,你这个乱臣贼子,你敢背叛我大哥!”   云飞袖翻身下马,无视他的辱骂,恭敬地向西月岐芳行了个礼然后退到一旁。   穆澜星披头散发狼狈至极,他啐了一口唾沫,狠道:“西月岐芳,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将云飞袖安插到我大哥麾下,只是为了方便你行事。枉我大哥如此信任你,你竟如此背叛他!”   西月岐芳淡然道:“我从未自诩君子,何况兵不厌诈,此番,是你输了。”   “我阿姐呢,她对你一片痴心,你若是敢动她,我让你不得好死。”   西月岐芳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她,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们。”   他对廉召吩咐道:“带下去,别让他死了。”   廉召会意,一掌击晕了穆澜星,然后让他别无选择地消失了。   “雪衣的伤势如何?”   燕雀道:“发作过一回,眼下已无大碍。此番若不是先生筹谋,主人恐怕……”   “骊山突发乱石泥流非我所能预料,倒是害他吃了些苦头,送他去好好休息。”   燕雀颔首,突然想到一事,正欲开口,却听西月岐芳道:“楚蘅的事,由我亲自过问。”   燕雀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顾雪衣走了进去。   待她离开,楚蘅跳下马来,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方才一番话,听得她心中已是一片了然。   西月岐芳早知道穆云起有了要动他的念头,所以先发制人,主动请辞来到风雨城。   骊山之行,他假意落败是为了让穆澜星放松警惕,让他将兵力分散到风雨城,放松对骊山行宫的守卫,从而一举拿下他。   这招声东击西确实高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黄雀,已不言而喻。   他很厉害,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心思缜密,算无遗策。   而她,在这场角逐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楚蘅苦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野丫头吧。   “既然先生的事了,阿蘅就此别过。”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七夜昙已失落,她已经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了。   就在她正欲迈步离开的那一刹那,身子陡然转了一圈,稳定下来时,咽喉已被人扣住。   “慢着,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他环着她的脖子,手扣在她咽喉上,若是不注意,仿佛就像在拥抱她一般。   颈项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但只有对方想,一个用力就能让她香消玉殒,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有点失望。   “我认识那个叫阿叶的女子,也不知道她是谁,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法告诉你想要的答案。”   扣在脖子上的力道霎时大了几分,他开口道:“你认识唐无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咳咳…”   楚蘅艰难地呼吸着,脖颈上的力道大得仿佛真的要杀了她。   她没想到前几日才对她温言软语的人竟是如此无情,她的心好似裂开了一道口子,两行清泪悄然滑落:“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西月岐芳眼睛微微一闭:“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楚蘅道:“真相?听他们说,是你害死了阿叶,若真是这样,人都死了,你要真相又有何用!”   “不,她没有死,我能感受到她还活着。是你们,是你们把她藏了起来。”   楚蘅脸涨得通红,可西月岐芳一点也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她暗中扣住袖中的暗箭,正欲扣动机簧,却被他一把按住手臂,暗器被他瞬间夺去。   “告诉我,她在哪里?”   尖锐的箭尖对准楚蘅的动脉,他似乎已失去了耐心。   波澜不兴的西月岐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西月岐芳,如今竟也有了惶惑、紧张、急切、不安的情绪。   “说,阿叶到底在哪儿!”   楚蘅垂下眼睑,她没什么要说的,她确实不知道阿叶的下落,即便知道,她恐怕也会选择三缄其口。   她闭上眼睛,等待他下手。   突然,一道疾风夺面而来,卷起烟尘无数。   她睁开眼睛,面前的是艳丽的彩羽。   “嘎——”   “炎华?”   火翎鸟张开宽大的翅膀将她挡在身后,西月岐芳扔了夺来的武器,淡然道:“既然回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不远处,一个带着黑色斗笠的男子走过来,屈膝行礼:“楚荆见过公子。”   “哥哥,你……”   楚蘅立即扑到他面前:“你的伤…明明还差第七朵花,你怎么会?”   楚荆摸了摸她的头:“我醒来了,这些日子辛苦你。”   楚蘅掀开他的斗笠,他脸上的烧伤已好了大半,可仍旧留下了眼中的烧伤痕迹。   她内疚得难以自持:“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   楚荆摇摇头:“我没事,不是你的错。”   他拉着她站起身来,对西月岐芳道:“公子,舍妹初谙世事,若误了公子的事,楚荆一并承担。”   “我自小与你一起长大,却不知你何时多了个胞妹。”   “幼时失散,不久前才找回来的。”   西月岐芳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你也认识阿叶对不对?告诉我,她在哪里?”   楚荆带上斗笠,往他身后看去:“这个问题,你应该问素婉,我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楚蘅抬头便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往他们的方向而来,那女子正是不久前她在密林中救的那一个。   此刻,她已脱了面纱,露出那张美丽的脸来。   原来,她就是栖凰公主素婉,果然是个不染尘渍的美人。   ?!   不对,她的脸!   穆澜星曾说过穆红菱弄花了她的脸,可眼前这种脸冰肌玉肤,哪有半点伤痕!   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楚蘅气得脸色发青。   七夜昙可令腐骨生肌,普通刀刃的划伤只要一片花瓣便可恢复如初,这个女人一定吃了第七朵七夜昙。   这怎么可以,七夜昙乃是哥哥的续命之物,虽然现下他醒了,可保不准什么时候会被反噬,若说前六朵花是药引,这第七朵才是真正的解药。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才服下后不久,若是能取得她的心头血给哥哥服下,也是一样。   此念一成,楚蘅骤然抽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袭向素婉。   只听得一声惊呼,飞出去的却是楚蘅。   就在她出手的那一刹那,一旁的西月岐芳骤然出手,一掌击向她胸口,将她重重地甩了出去,   而素婉则被他完好无事地护在怀中。   那一刻楚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种感觉,她只觉得心好疼,仿佛疼得要炸裂一般。   “唔——”她连连吐出几口鲜血,“哥…哥,我…她吃了七夜昙,我…”   楚荆扶起她,心脏骤然紧缩,他用袖口擦掉她不断涌出的鲜血:“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楚蘅却拉着她的袖子,不住地摇头:“不…快,快取她的血,哥哥…求你。”   楚荆摇摇头,他唤来火翎鸟,让她骑上鸟背:“阿蘅,听哥哥的话,我们走。”   “不能走。”   西月岐芳一个令下,楚荆二人已被侍卫团团围住。   楚荆苦笑:“公子,楚荆此生自问无愧于西月家,此番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不是我不想放你走,有太多事,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楚荆停住脚步,他知道,西月岐芳出手阻拦,今日是无论如何走不了的。   “好,我们留下,烦请替舍妹请个大夫。”   楚荆看了一眼素婉,她避开了他的视线,悄然退到西月岐芳身后。   西月岐芳上前,将楚蘅抱起:“跟我来。”   楚荆暗自叹了口气,这一次仍旧无法避开吗?   **********************   月已偏西,今夜不知为何却难得没有下雨,院子里灯火通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主上,夜已深了,属下已命人照顾温阳,您早些回屋休息吧。”   坐在床前的人却似乎没有听见燕雀说话,他伸手碰了碰对方苍白的脸庞,似在自语:“真是个傻子,命不要了也要往我跟前凑。”   躺在床上的人气息微弱,他腿上、背上、肩上、脸上哪处不是伤痕累累,偏偏这每一道伤都是为他所受。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笨的人。”   虽是责备,语气却一脉柔情,字字充满怜惜。   见他如此,燕雀心中却暗生隐忧:温阳身份不明,可主上已对他完全放下戒心,若是他日他生了疑心,于公于私,对主上都是一场灾难。   不过,若真的查明他是兰若余孽,即便违抗主人命令,她也不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水…水…”   不知是梦呓还是他真的渴了,虽然闭着眼睛,他却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燕雀折身取了水杯,顾雪衣却将她打发出去:“今夜我便歇此处,你们都退下。”   燕雀叹息一声,转身而去。   顾雪衣让温阳倚靠在自己肩头,给他喂了些水,片刻后,他微微睁开眼睛。   “醒了么,可觉得还好?”   温阳脑中一片迷蒙,鼻息间却传来阵阵冷香,这香气让他立即惊醒过来。   “主人!”   他想要坐起身,头却突然眩晕,又不得不倒回他的怀抱。   顾雪衣感受到他在微微发抖,心中有些不悦:“我很可怕吗,你为何总是怕我?”   温阳慌乱地摇摇头,他想要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可却怎样也表达不好。   “不…不是…我…”   突然想起之前顾雪衣在张翼面前所受的屈辱,他大惊道:“主人,你有没有事?”   顾雪衣看他紧张地检查自己是否受伤,嘴角一弯,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纵是有事,你救得了我吗?”   听他如此说,温阳以为他被那恶贼所辱,悲从中来,急得落泪:“对不起,温阳没用,温阳没用,我去杀了他!”   眼看他就要翻身落地,顾雪衣一把将他带回怀中:“你这个样子杀得了谁,刀也不能拿的人,你能杀谁?”   顾雪衣的话字字落在他心间,他恨自己着实没用,扶在他肩头低声呜咽:“主人…主人…”   他心中难过愤恨,泣不成声,顾雪衣心中却觉得甜蜜。   “好了,别哭了,我没事,刚刚都是骗你的。”   温阳立即止住哭声,抬起脸来:“真的?”   顾雪衣见他脸颊挂着泪痕,烛火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中跳动,好似鱼藏浅影,心中莫名一动,不由自主在他眼睑上落下一吻。   温阳当即愣住,顾雪衣又在他的唇上轻啄一下,笑道:“怎么,吓傻了。”   温阳脸烧得通红,抬头去看他,顾雪衣含笑的双眼如春晓之花,刹那间开遍他的心田,脸上不由腾地红了。   “本城主看上你了,你待如何?”   温阳的脸烧得通红,这样的人,如何能,他不清楚,他心中起初是惊讶、彷徨,随后却又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欢喜所取代,他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最后低下头,轻轻地答了个好。   而这一切都被窗外那双漆黑的眼睛尽收眼底。   兰若端蒙站在窗外,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即将屋里的人立即拖出来带走!   穆澜星落败,他悄悄潜入骊山行宫,没想到竟看到如此不堪的一幕。   混账,顾雪衣这个畜生,竟敢引诱晏宁犯下如此大错!   唐无双说得对,必须让顾雪衣死在晏宁手中,这个混账,千刀万剐,难持其咎!   计划已经开始,这场角逐猎杀,谁也无法幸免。 ☆、复仇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青石板上跪着一个素衣美人。   “素婉,你宁愿一直跪下去,也不愿意开口吗?”   廉召撑着伞,替她遮住雨水。   “你只要告诉公子那个女人的下落,他就会原谅你。”   素婉摇摇头,无助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楚荆这个混蛋!”   廉召将伞放在她面前,冲到楚荆所在的院子。   大夫正在给楚蘅治病,楚荆担心地守在床前。   “大夫,我妹妹的伤怎么样?”   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将无数次的重新搭脉,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这姑娘怎地没有脉搏!”   楚荆暗道一声糟了,立即拂开他的手:“许是大夫看错了。”   “不对啊,这姑娘......”   大夫想要再次诊脉,却被楚荆拿住手:“请大夫开些寻常伤药即可。”   老郎中知道事有蹊跷,为保性命,不再坚持,连连答好。   送走老郎中,楚荆立即关上门。   他搭上楚蘅的手腕,她确实已无脉象,而且发色渐渐褪去,露出满头银发。   “嘎,嘎,嘎!!!”   火翎鸟激动地扑打着翅膀,楚荆安抚道:“炎华,别吵,她会没事的。”   楚荆拿出瓷瓶,倒了几粒丹药灌入她口中,片刻后,她的呼吸开始渐渐平顺,脸色如初,恢复过来。   “失去脉搏的现象一旦出现,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这是流霜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握着阿蘅的手:“别担心,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就在此时,廉召推门而入。   “楚荆,你为什么陷害素婉!”   楚荆替阿蘅盖好被子,将廉召请到屋外。   “素婉说她根本不认识阿叶,你却让公子误会她,究竟居心何在!”   楚荆惨淡一笑:“是吗,连她也忘记了,真好啊。谁也不记得阿叶,这或许就是她的意思。”   “阿叶到底是谁?”   楚荆推开廉召:“是谁都不重要,反正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记得她的事,大家都可以幸福的活下去,这不是很好么。”   “不,因为她的存在,哪怕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也搅动着人心。”   “你知道吗,就因为偶然看到了她的画像,公子竟在成婚当日抛弃了素婉。她舍弃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因为一个影子而彻底失去,谁会幸福,谁也不会幸福!”   楚荆轻蔑笑道:“那她大概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才会被惩罚而变得不幸。”   “你别给我大哑谜,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执意要得到真相,你们会后悔的。若是想让那个女人活下去,我劝你最好暗中放我们走,否则知道一切的公子,恐怕会亲手杀了她。”   廉召隐隐感觉不妙:“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你若不信,就等着瞧好了。”   ***************   翌日,天气晴好,天上竟出现七彩长虹。   温阳端着水不紧不慢的穿过长廊,一路发怔,想起昨夜种种,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窜出,反应过来时,他已被人扣住咽喉,拖到了假山后。   “别动!”   那人转到他面前,他有着和他一样的蜜色肌肤,身形高大,看来南纡族人。   “阿宁。”   谁是阿宁?   这假山中就两人,分明是在叫他。   “我不是阿宁,我叫温阳,你认错人了,快走吧,这里的人不太喜欢南纡人,你若是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   “阿宁,我是你的大哥端蒙啊,兰若端蒙。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我还教你术法,你都忘记啦?”   这个人握得他肩膀好疼,他方才说他姓兰若,就是那个被灭族的兰若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怎么可能。   “阿宁,我知道你失去了记忆,不过别担心,我今天来让你找回记忆的。”   温阳想推开他,手上却使不出半点力气:“不,我不要...”   端蒙却不容他拒绝,手中结好伽印,将一道蓝光强行注入他的眉心。   顷刻间,过往的记忆如洪流般涌入他的大脑。   黑暗中,火光滔天,处处传来惨叫,仿佛人间地狱。   他记起来了,栖凰人杀入兰若家,老弱妇孺一个也没放过。照顾他的嬷嬷将他藏到地下,让自己的孙子阿桑代替了他。   栖凰军闯进来,一刀就刺穿了她的胸膛,还有那个少年被他们大卸八块,扔去喂狗。   后来,他们在宅子里放火,石柱轰然倒塌,将他埋在了地下。   “大、大哥...嬷嬷死了,阿桑也死了,好多人都死了...”   晏宁抬起眼来,已是泪流满面。   端蒙将他的头按入怀中,温和道:“都想起来了吗?”   晏宁却不回答,只是哭。   端蒙摸摸他的头:“别哭了。”   “大哥,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罪恶感会将他彻底吞噬。   端蒙一怔,随即开口道:“我会带你走,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事要做。”   “你要做什么?”   端蒙给他擦了擦脸:“阿宁,我知道兰若家的人没把你当人看。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族亲,还有嬷嬷和阿桑,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惨死。所以,我要报仇,我要让毁灭兰若家的人付出代价。”   晏宁身子一抖:“报仇,向谁报仇?”   “顾雪衣。”   “是他,灭了我们的部族和亲人,屠杀城中的无辜百姓,他就是个十足的恶魔。”   恶魔!?   不...不,他虽然讨厌,可是他没有那么可怕,他明明还对他笑。   “不...他如果知道我是兰若家的人,为什么没有杀我?”   晏宁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不承认,也不愿意把那个人当做他的仇人。   昨天他才刚刚得到那个人的心,现在却告诉他是他的仇人,这要他如何接受。   兰若端蒙面色一沉:“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把你留在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将我兰若家赶尽杀绝。”   晏宁再也站不住,整个身子不停地发抖。   “本城主看上你了......”   “你身上的伤真丑,早点治好......”   “疼也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   “......”   假的,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吗?   “阿宁,你清醒一点,顾雪衣只是在利用你。他是你的仇人,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杀了他,替嬷嬷、阿桑和兰若家的人报仇!”   “杀了他?”   “对,杀了他,你亲手杀了他。”   晏宁眼睛微微一闭,仿佛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我知道了。”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可惜却是他的仇人,老天啊,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给他这样的惩罚。   **********************   “哥哥,别再给我喝这个了,真苦。”   楚蘅推开药碗,一脸苦相地看着他。   “你这丫头,不知道良药苦口吗?快喝了,没得商量。”   楚蘅的脸皱成一团:“好吧,可我要是喝了药,你得给我吃糖葫芦。”   楚荆从身后抽出一物:“早就准备好了,真是,总像个小孩子。”   阿蘅喝了药,喜滋滋地吃起糖葫芦来。   她一边吃一边问道:“哥哥,七夜昙的事真的就那么算了吗?”   “自然是算了,不然还能如何?”   她伸手摸索着楚荆的伤痕,他的左臂本来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可因为失去了第七朵七夜昙,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   “哼,明明是我养出来的东西,白白便宜了那个素婉,现在我看见她就觉得讨厌。如你们不是旧识,我非杀了她,取她的血不可。”   想起西月岐芳方才为救素婉对她下手的那一幕,她只觉得失望透顶,心里透凉。   “哥哥,你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却没听你提起过呢?”   “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   “那个阿叶呢,她是谁,在我的印象里,师傅一直留在孔雀谷,没有救过外人啊。西月岐芳发了疯一样地找她,还有阿唐,为什么他认不出我来,他和那个阿叶又是什么关系?”   楚荆神色黯然,立即岔开话题:“小丫头怎么那么多问题,我还没问你呢,你对西月岐芳是不是……”   “没、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把我当成阿叶的替身,估计我们有点像吧。”   楚荆抬起右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开口道:“你们一点都不像。”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欣喜,不过,他果然是认识阿叶的。   她正打算刨根问底,屋里却进了一人。   “你来做什么!”   方才才提到素婉,没想到这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   楚荆按住她的肩膀,继而对素婉开口道:“七公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楚荆,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如此厌弃我,可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是一路人。”   素婉轻轻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这是通行令,有了它,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你会这么好心帮我们?”   楚蘅很不待见素婉,不知为何,她一看见她,心里就极不舒服。   “我不是帮你们,是帮我自己。楚荆,我想你大概也察觉到了,公子他变了。为了得知阿叶的下落,他竟然开始相信南纡巫术,发了疯地让人寻找她的魂魄。若是再让你们呆在这里,他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眼下,他不在行宫,你们拿着令牌开走吧。”   楚荆看了看她膝盖上的泥,接过令牌:“虽然阿叶的事被很多人忘记了,可是素婉,唯独你,我不能原谅,以后,你好自为之。”   *******   兰若晏宁端着铜盆,盆里的水因他颤抖的双手而不断漾起波澜。   他已在门口站了许久,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是大哥给他的。   他一旦穿过眼前的这道门,一切将无法挽回。   就在他迟疑犹豫的时候,吱呀一声,大门被拉开了。   那张极其柔美的脸一下子映入他的眼帘。   “哐当!”   手中的铜盆不经意地打翻,溅失了对方雪白的衣衫。   晏宁大惊失色,紧张得袖中的武器差点滑落。   “对、对不起,我马上收拾。”   顾雪衣一把捞起他,笑得邪气:“现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晚了?”   话音一落,已将他按到门上,截住他的唇。   晏宁想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扣住四肢,霸道热烈地亲吻起来。   这个吻起初如狂风骤雨,渐渐得又变得温柔缠绵。   晏宁想,你该动手了,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机,他没有任何防备,只要你出手,他必死无疑。   为什么是这个人,为什么会得由我来杀他,为什么......   热泪滑落脸颊的瞬间,晏宁抽出袖间的匕首,他迟疑着,犹豫着。   脑海里不断闪过过去的画面,好多人死了,血流到他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听见他们在他脑子里说话。   “我是替你死的,你要替我报仇!”   “宁儿,杀了他,嬷嬷才会瞑目。”   “他是个恶魔,你必须杀了他。”   “你不能背叛我们......”   晏宁环着他的背,找准致命之处,匕首正要落下之时,形势突然逆转,一下子被对方反绞了手臂。   匕首落到地上,晏宁的脸色已是雪白。   顾雪衣脸色发青,他戏谑道:“终于要动手了吗?”   他狠狠扼住他的喉咙:“说,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晏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兰若晏宁,却还把我留在身边耍着玩。看到我对仇人心生爱慕,是不是才是你最大的乐趣”   他心里本还期待着他不知道他的身份,即便他杀了很多人,但至少没有像大哥说的那样利用他。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是啊,仇人雌伏于我,别提多快乐了。”   晏宁咬着牙,拼命逼回眼泪:“是我太笨,我竟然把一颗真心给了仇人。”   也很没用,对这个杀了自己亲人,利用了自己的人,竟然下不了手。   “对,没错,我们是仇人,我最得意的不是灭了兰若家,而是让你爱上我。哈哈哈,让仇人爱上我这才是最大的胜利。”   “恶魔,大哥说的不错,你真是个恶魔。”   大哥,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好,请您和大家原谅这个没用的阿宁。   晏宁低下头,发出如自嘲一般的笑声。   顾雪衣察觉不对,抬眼一看,发现他脸色比雪还要白,嘴角已是一片猩红,他当即扣住他的下颌,迫他张嘴。   若不是他阻止及时,晏宁已咬断了舌根。   顾雪衣脸色发冷,狠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既然那么恨兰若家的人,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死了,你的仇人就又少一个了。”   见他萌生死意,顾雪衣心中生起滔天怒火:“我不会让你死,我要留着你的命,慢慢折磨你。”   “来人,拿药来!”   就在此时,燕雀急急来报:“主上,大事不好。”   看到眼前的场景,燕雀又急急收回的话。   顾雪衣冷然道:“什么事?”   “兰若余孽攻入骊山,在山脚与先生起了冲突。”   “快去备马!”   燕雀答了个是,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兰若晏宁,问道:“可要将他关起来?”   顾雪衣将他一把扯过:“不,我要看着他,他一刻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看来温阳已经恢复了记忆,温阳可以活着,兰若晏宁却不行。   打定主意,燕雀退了出去。   **********   与此同时,楚荆带着阿蘅打马疾驰。   “哥哥,这不是回风雨城的路啊。”   楚荆夹着马肚子,单手拉着缰绳:“你师傅还在骊山脚下,我们现在去找他。”   楚蘅欣喜道:“师傅醒过来啦?”   “自然是没有,我醒来后,墓地坍塌了,所以才将他一路带来,藏在骊山脚下的一个山洞里,让炎华守着。”   “原来如此,那我们快点去接他。”   二人一路飞驰,穿过树林时,却听到不远处冰刃交接之声。   “嘎——”   楚蘅抬头一看,炎华正在高空中盘旋,像一朵流动的红云。   “糟了!”   她大喊一声,风驰电掣地冲了过去。   赶到骊山脚下时,两队人马正在展开激烈厮杀。   西月岐芳站在一处棺木旁,唐无双单手持剑,带着人马意欲杀上前来。   她定睛一看,那棺木里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傅流霜。   “哥哥,是师傅!”   楚荆按住她:“你在这里呆着,有我在。”   此时唐无双暗器连发,杀了数十人,也冲到西月岐芳面前。   他一把推开棺木,将里面的人扣住,笑道:“你们都来了,很好。”   唐无双一看来人,诧异道:“楚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我没死。”   “可我听说孔雀谷被烧了个干净,什么都不剩了。我走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待会儿再说,当务之急先夺回流霜。”   西月岐芳轻笑一声:“他们果然没有骗我,这具身体果然有阿叶的灵魂。”   楚荆微微闭眼:“公子,阿叶已经死去了,你抱着的并不是阿叶的灵魂,而是一具并未腐化的遗骸,放手吧。”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唐无双喝道:“别跟他那么多废话,动手抢过来便是!”   楚荆正想阻止,却被四周士兵拖住。   再看时,唐无双已扑上前去。   阿蘅暗中观察,西月岐芳一手挟住流霜,一手对付唐无双。   他果然是个高手,看阿唐渐渐吃力,她找准时机,按住袖箭。   “咻”的一声,短箭破空而去,西月岐芳察觉危机,手中一松,放开了流霜。   就是现在!   楚蘅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不!”   在她的手接触到流霜衣角的瞬间,她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她低头一看,长剑透背向前,洞穿了她的心脏。   她和流霜一起倒下,血透过她的伤口留到流霜身上。   毫无生气的身体开始发光,她的发色渐渐褪去,和流霜一样变成了银色。   楚荆冲过去抱起她,双眼已满是泪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吗,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阿蘅的脑袋好像要裂开一般,伤口的血像洪流决堤,完全无法止住。   就在此时,顾雪衣众人赶来支援,恰好见到这一幕。   “南纡神子?”   他上前:“先生,可要杀了这些人。”   西月岐芳的手在发抖,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过往的片段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回溯。   那是灯火通明的十里长街,有个男子对少女说:“你不是没银子,纵是我有什么想要的,你要怎么买给我,偷来抢来的我可不要。”   “小白,你不要小看我,你只管说你想要什么,我不偷不抢也一定送给你。”   “小白,你看,我不偷不抢也能送你东西。”   “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生辰好不好?”   “好,岁岁年年,惟愿阿叶相伴。”   ......   叶风,无根之叶,消逝于风!   “喂,楚荆,这丫头怎么回事,她没有心跳了。”   “没有心脏的人,怎么会有心跳呢?”   西月岐芳失魂落魄地冲过来,颤声道:“她是谁,告诉我,她是谁!”   楚荆单手折了那柄剑:“她是谁,你自己用眼睛好好的看清楚。”   流霜身体溢出的蓝光越来越盛,那个力量让所有人都坠入无法摆脱的幻境。    ☆、舍身   栖凰六十四年,冬至。   孔雀谷。   天上雪花飞扬,山谷笼上一层霜色。   湖心岛上,一女子迎风而立,白色的雪落在黑色的头发上显得格外醒目。   叶风恢复神识已有半年有余,自从醒了过来,她仿若重生。   她不恨任何人,不恨髎戮,不恨西月岐芳,也不恨南纡。   是流霜他们让她知道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   变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稳,当初那个俏丽明媚的叶风仿佛她的一场梦。   然而,最近却有人提醒着她,那并非是一场梦境。   湖的对岸阵阵琴音流淌过来,好似女子低声哭泣。   那琴声,她是听过的,醉花阴上,三日不绝,那是浅淡到极致的哀伤。   也是三日,绵延不绝,不分昼夜。   叶风苦笑一下,这两个人还真是般配,连表明心迹的方法都如此一般无二。   她承认,当初她与阎真结下契约,毁灭神识只是为了逃避。   逃避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可他不爱她这个事实。   可现在没有必要了,都已经过去了。   叹息一声,她转动机关,放出通往对岸的吊桥。   桥一连上,琴声就停止了。   雾气缭绕的吊桥上,迤逦而来的是个白衣女子,看也不用看,正是素婉。   “叶风。”   “这里没有叶风,我是叶风。”   素婉的声音因寒冷变得有些沙哑,已是冬季,她却着单衣,独自抱着琴走到她面前。   “我以为你不愿见我。”   “不愿见就能不见吗?”   素婉淡然道:“你变了很多?”   叶风轻轻一笑:“人都会长大的,我也不能一直是个孩子。”   她拂去肩上落雪,开口道:“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素婉将怀中的琴摊开,落雪便一片片扬在琴弦上。   “你还记得这把琴吗?”   叶风视线落在琴身,笑得坦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这是把好琴,和美人很配。”   “‘微雨’是公子找回来的,你们走了之后,他表面上还是同往常一样。他没找过你,可却将你呆过的地方一一走遍,最后从秭归找回了这把琴。”   “公子性情温和内敛,面上微笑,常常看不出在想什么。可只有他的琴音不会骗人,日日弹奏,这琴上诸弦,早已沾满他十指鲜血,阿叶,你说这是为什么?”   叶风微笑着说:“为知音而拨弦,我听不懂琴,也不懂你们。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素婉,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素婉赫然下跪,匍匐在地上,恳求道:“神子与他结契,在他身体种下诅咒,三年了,他日日受那噬心之痛,却从未医治。他并不知道你是死是活,可他,想死。”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即使陷入绝境也没有放弃,却因为你而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素婉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握紧叶风的手:“我本不想来的,可他体内的诅咒已彻底爆发,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药石妄灵,谁也救不了了。”   “我知道他还有个心愿,他想见你,我只求你去见他最后一面。”   叶风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他在哪里?”   “画安。”   “我会跟你走,不过走之前,我有些事要交代,你在谷外等我,明天一早,我同你汇合。”   素婉答了个好,先行离去。   叶风一边往回走,一边想要如何说服众人。   眼下流霜因为救她损耗了过多灵力,不得已陷入沉睡。   唐无双替他去寻秘药,出了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只剩下楚荆。   不知不觉间,穿过竹林小径,她已走到小木屋外。   楚荆正在砍柴,见到叶风回来,笑道:“又到外面去啦。”   “我去看湖心岛的七色花下雪天是不是也会开?”   “会开吗?”   叶风点点头:“会,像往常一般,瞬息一色,七色不同。”   她看到他那只断臂,心中五味杂陈。   只有这个人,无论如何她也不会骗他。   “方才有人在外面弹琴。”   “哦,琴声竟能穿过流霜设的屏障,不知是哪里来的世外高人。”   叶风摇摇头,流霜的力量越来越弱,他下的禁制连普通人也困不住了。   “是素婉。”   楚荆停下手中的动作,冷然道:“不要再去见她,也不要听她说的任何话。”   “你早见过她,西月岐芳受诅咒的事,你也知道?”   “不管怎么样,我不准你去见他,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吗?”   “我只是想看他一眼,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   楚荆狠声道:“不行,你今日若想离开孔雀谷,除非我死!”   平日楚荆最是疼她,她求什么他都答应,没想到遇到西月岐芳的事会如此坚决。   叶风等不起,她在指尖捏了个字诀,这是她从流霜那里学来的咒术,没想到第一次竟是用在楚荆身上。   “叶风,你做什么!”   “对不起,这缚身术一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楚荆,我必须要去,有些话,我想同他说清楚。你放心,这次我绝不会乱来,我会好好回来的。”   楚荆想挣脱身上的枷锁,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外。   **************   素婉和叶风快马加鞭来到西月山庄,眼中情形,满目疮痍。   曾经花木繁茂,生机盎然的庄子已是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叶风到福伯坟前拜了三拜,然后跟着素婉到了曾经的堆雪园。她移开盆栽,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公子就在下面,你自己进去吧。”   叶风点点头,折身进了甬道。   地道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风,没有声音,一切都是静止的,如她的心,没有半点波澜。   西月岐芳躺在石床上,四壁的灯火燃烧了起来,光照射到他的脸上显得那么平静。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睫毛很长,烛火的阴影打在他脸上,脸色苍白如纸,脆弱得一碰就会碎掉。   叶风解开他的外衫,素色中衣上纵横交错的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痕,那是诅咒带来的伤痕。   她曾在南纡秘术中看到过这种诅咒,中此咒者,发作时犹如千刀在身上凌迟。   这些年,想必他很不好过。   别人总说她能忍,其实真正能忍的人恐怕是眼前这个男人。   她轻轻触碰了一下他胸口的咒印,那里隐隐闪着红光。   睡梦中的人闷哼一声,却没有醒来。   叶风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多么和煦的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十里春生,连春光也黯然失色。   他一定很累很累,疲惫到即使这样的触碰也没有让他醒过来,这副身体在渐渐失去生命力了。   冰冷的肌肤接触到西月岐芳的脸颊,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手,捧着她的脸:“我什么时候也开始做起这种自欺欺人的梦了。”   原来他以为自己的做梦,叶风轻笑一声,握住他的双手。   “看来这是你第一次梦见我?”   西月岐芳点点头:“因为一闭上眼睛,你便会死在眼前,所以我不能做梦,只要不做梦,就觉得你还活着。”   “既然你梦见我了,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呢?”   “如果我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你不需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叶风笑得很温柔,这样从容镇静的她根本不是他印象中那个俏丽明媚的少女,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恐怕自己真的时日无多。   “我啊,曾经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等我长大了,却发现即使我爱你,也没有资格说出口了。”   “我心里期待着,你能有那么一点点爱我,你有过吗?”   西月岐芳早已经没有爱了,他所有的情感都随着母亲的逝去和父亲的战死而消失,只有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疯狂增长。   他恨南纡人,这样的种族连一粒种子也不该留下。可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即便是他也无能为力。   所以,怪物还是应该由怪物来对付。   他收留叶风,对她百般柔情,关心她,引诱她,欺骗她,只是想将她炼成一把刀,一把斩杀怪物的刀。   可是,他低估了叶风,高估了自己。   他本以为受过自小接受过魔鬼般训练的少女内心会充满仇恨,可是叶风却没有,她纯粹,善良,活得比他还像样。   这样好的一颗心,终究在他面前破碎了。   是他亲手毁掉的,他不敢去找她,只要不去找,他心里就还存着她还活着的希望。   至少在他死之前,他希望她还活着。   这是个美好的愿望,他愿意怀着这个愿望死去。   “在梦里你也不肯说出来么?”   “以前,你算计我,害我很生气,你要怎么赔我呢?”   西月岐芳苦笑道:“我现在这幅样子,一穷二白,庄子毁了,什么都没有,怕是赔不起你了。”   叶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便将你自己赔给我罢。”   西月岐芳心中一震,一阵馨香袭来,柔软的双唇覆住了他冰凉的唇。   有那么一刹那,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难道不是梦?   如此真实的触感,她身上还带着月栀花的香气,眼前这个不是叶风又是谁?   这是叶风第一次亲吻一个人,她狂乱而又青涩地亲吻着对方,想拖着他一起沉沦。   然而,西月岐芳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偏过头冷静地说道:“阿叶,松手。”   “我做的不好么,还是你不喜欢?”   叶风的双眼染了些水气,迷蒙地看着他。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姑娘家先动手。”   话音一落,叶风感到一股力量将她扯入怀中,二人反转位置,明明是冰凉的双唇在此刻却变得如此炙热,仿佛要融化一切。   为什么不憎恨我呢?   怀里的这具身体是如此的单薄,那柄利剑曾残忍地刺破了你的心脏,夺走了你的生命,你为什么不恨我呢?   如果你恨我,想要杀我,那么我就还可以见到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惩罚我,还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消失在我生命中才是对我最好的惩罚。   长久以来禁锢在内心的情感瞬间决堤,汹涌漫出心田再也无法抑制,既然你回到我身边,我就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叶风的心激烈地跳动着,有什么开始改变了,细碎的亲吻不断地落在她的发间,脸颊。肌肤开始渐渐变得灼热,薄薄的衣衫下,她不停地颤抖着。   岐芳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叶风用指尖轻轻绕起一绺,那是如丝绸一般光滑的青丝。   激烈的吻化作缠绵的温存,叶风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我终究是舍不得这个人。   别人都说,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往往不会有好结局。   可是她多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结局,然而世上之事,不能如愿者十之八九。   如果来世我还能遇见你,希望能在一个好的时机,有个好的结局。   一想到马上要发生的事,她的心不停抽痛着,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   岐芳吻着她的泪水,那种哀伤到极致的缠绵让他渐渐失控。   无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都不想去管了,这种不顾后果失去理智的做法一点也不像他,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唯一想做的便是紧紧地拥抱着她。   他用尽全部的感情炽烈而狂乱地吻着她,唇角被咬破了,分不清是谁的血。   体内地灼烧感一波一波地侵袭着他的意识,想靠近这个女子,从灵魂深处靠近她。   叶风渐渐放弃了挣扎,岐芳扣住她的手臂也开始放松,汹涌如波涛的情感从内心深处涌现而来化作数不清的吻。   他用手描摹着她的样子,双臂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他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眼角,她的鼻子,她的双唇。   就在他快要沉醉在这种甜蜜的情感中时,他的全身体突然失去了力气,手臂垂在叶风的身侧,他想努力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体早已无法动弹,而此时叶风指尖不断结成奇形怪状的迦印。   终于发现了事情不对劲,他大喊道:“叶风,你做什么!”   叶风扶起他,让他在石床上重新躺好:“自然是来报复你的,以前你对我那么坏,风水轮流转,总算让我占着先机了。”   他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是想报复他,却又不知她要做什么。   这种无措的感觉让他焦灼不安。   她笑着,手中的结迦不断成形:“流霜说,人很容易沉醉于欲望之中,你那么厉害,除了用这种方法,我想不到怎样才能让你的心放松警惕。”   “阿叶,你要做什么!”   少有动容的西月岐芳脸上真正出现了怒容,他心中生出某种不详的预感。   “岐芳,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你吧。我其实很珍惜我的生命,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阎真让我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怪物,所以我每天都会喝流霜的血,如果没有他的血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的这条命不仅是我自己的,还是流霜的。我原本打算,我要好好活着,我要回报所有对我好的人。”   “可我一看到你这样,我还是骗不了自己。”   “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一定要让你活下去。”   叶风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泪水开始不停地往下落,但她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法阵将西月岐芳的身体死死困住,他半点动弹不得。   “我的心脏是圣灵石的碎片,可以燃尽一切污秽,这是流霜告诉我的。”   叶风将他完全束缚住,岐芳突然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手腕传入身体,偏头一看,叶风的胸口不知何时被血浸湿了一大片而从她胸口流出的殷红的血沿着法阵的轨迹开始注入西月岐芳的心脏。   “住手,住手!”   无论西月岐芳怎样地大喊大叫,叶风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叶风微笑道:“岐芳,以前我就知道自己是个很没用的人,我没什么过人之处,不能像素婉那样帮你的忙。”   “可是我在救人方面却很有天赋,以前我在祁微山捡到你,我很开心。我会把我的心脏给你,帮你解除诅咒我也很开心。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幸福。”   西月岐芳狠道:“快停下,不然我会恨你。”   “嗯,能恨我也是好的。可是怎么办呢,我打算拿走你的记忆,关于我在你生命中的记忆全部都要拿走。我知道你很讨厌南纡人,此生你怕是绝不会同我一起了。”   “素婉是个好姑娘,她为你牺牲了那么多,又懂你的琴音,能将你照顾得很好。”   “她以前为你做了那么多,公主都不做了也要跟着你。现在又冒死闯入孔雀谷,豁出命也要让我见你一面,她真的很好。我很嫉妒,可那又有什么法子。”   西月岐芳的视线和意识同时开始模糊,他的心似乎破碎了:“不要,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别担心,很快痛苦就会结束了。我本来有更好的法子救你,可是不能向真炎许愿,我不能背叛流霜。所以只能用这古老的换心术,放心很快就都和原来一样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你依旧是西月岐芳,你会娶公主,有很多的孩子,他们长得都和你一样好看,而我……我怎么样都好。   在西月岐芳最后的意识里,她亲亲了他的眉角,低声说道:“再见了,小白。”    ☆、剖心   施术结束后,叶风已站立不稳,她一走出密道口,杀机袭来。   一道白光闪过,明晃晃地匕首已扎入她的肩膀。   “唔!”   叶风手腕用力,一掌将对方推了出去。   看清动手的人,她笑得惨然:“方才,我跟岐芳说,你是个好女人,让他一定要娶你。你即使不动手,他也是你的。”   素婉双手染血,颤抖着:“不,你必须要死,他不仅是身体受了诅咒,连心也被蛊惑了。”   “我不是为了自己要得到他,我不怕你们南纡的妖术,即使被诅咒,我也要杀了你”   “只要你消失,一切都会像原来一样。”   叶风抬起脸,淡淡道:“是啊,会和原来一样的。”   我要拿走所有人的记忆,这样就真的和原来一样了。   她结好伽印,天上下起大雪,秘术展开,雪花席卷天地,辉光四溢。   素婉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被人遗忘,总觉得有点悲伤呢”叶风勾起一丝笑容,“不过这一切真正地结束了。”   大规模地使用术法极速消耗着她的生命力,再加上方才的换心术,她已经到了极限。   不行,我不能死在这里,孔雀谷还有人在等我,我一定要回去。   然而,她回不去了。   幻境中,她在入谷的丛林里被野兽围住了。   大概是她施术的范围过大,影响了生灵的秩序,林中的野兽发狂了。   幽绿的光渐渐向她靠近,她拔出匕首,叹息道:本以为还能再撑一会儿,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她不比流霜,流霜是真正的神体,她若是没有真炎之主的寄宿也只是个普通人。   黑暗中冲出了一匹野兽,只是一刹那便咬住了她的手臂!   之前的咒术极大地消耗了她的体力,原本这副身体已是苟延残喘,失去圣灵石的碎片,她再也没有力量使用咒术了。   凶猛的野兽长嗷一声,仿佛是在为死去的同伴嘶鸣。   长长的獠牙咬进叶风的血肉里,狼咬住她猛地甩了出去,撞上了石壁,叶风只感觉肋骨都快断掉了,她抹掉嘴角的血,顽强地站了起来。   野狼又是一个猛烈地冲刺,仿佛这次一定要咬断她的脖子。   “叶风,我们又见面了,再次许愿吧!”   阎真的声音从意识深处传来,又一次劝诱着叶风。   遭了,一定是力量使用过度,潜意识召唤了真炎。   现在是叶风意识最薄弱的时候,真炎一定想趁虚而入。   怎会让你得逞。   “使用真炎之力就可以马上驱散眼前致命的危险,反正这副躯体就要死了,交给我有什么不好,像吾许愿吧。”   “人犯一次错就够了,哪怕濒临绝境,我也不会再放弃自己。”   野狼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她的颈项,她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但她也像狼一样紧贴着这野兽的喉咙咬去。   真炎,死心吧,失去了寄宿之体,你也会毁灭,这样流霜就不用再消耗力量封印你了。   意识深深地坠入黑暗之中,叶风笑了,这次她真的会死吧。   那个人从此以后会忘了她,如果他能幸福,那就好了,这样想的叶风轻轻闭上了眼睛。   当晨曦之光重新为孔雀谷染上亮光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叶风的身体好像变得很轻,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她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   然后再看看地上躺着的人和狼群的尸体,眼里竟留下了温热的液体。   “是吗?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女子的身体布满了血迹,那条狼几乎都快将她的身体撕碎了,面目全非的破烂躯体就那样悲惨地躺在那里,她再也无法触碰那句身体却又不能逃开,灵魂会伴随着躯体一起消失,因此她既无法触碰却又无法远离。   真炎之力从那具躯体里流窜出来,山谷渐渐燃起了大火,被躯体束缚的她无法逃离,灼热的真炎大火中灵魂快要消散了。   这种感觉仿佛心灵开始渐渐枯竭,原来失去了身躯也是能感觉到疼痛的,那是怎样一种痛楚呢,她只觉得心脏快要麻痹了,希望有谁能帮她快点结束这痛苦的煎熬。   “叶风,过来,我在这里。”   就在灵体快要消失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如此说道。   白色的光在那人的胸口聚集,叶风只能感到一片冰凉。   天下起了大雪,纷扬的雪花将大火扑灭。   聚拢在流霜胸口的白光只能发出十分微弱的声音:“流霜,对不起,你好不容易救活了我,我又...可是,我并不后悔...”   “你是淮枳的孩子,所以像她一样傻。”   “没关系,一切还可以重来,这一次,你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就像你母亲希望的那样。”   数月之后,一个少女从石床上醒来,她旁边放着两具棺木,她揉了揉眼睛。   “我是楚蘅,旁边的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哥哥。”   咔擦!   幻境骤然破裂,辉光聚集在流霜身上,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叶。”   唐无双难以置信地喊道:“怎么会这样,流霜你明明告诉我阿叶已经......”   叶风全身脱力,只得靠在楚荆肩头,她偏头对他说道:“楚荆,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哥哥,这么多年,谢谢你。”   在孔雀谷的时候,她隐约记得流霜对楚荆说过:“这孩子身世孤苦,宛若无根的浮萍在这世上飘零,我想要让她像个普通人一样长大。她需要家人,需要爱,需要羁绊,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所以,楚荆,我要你舍弃爱慕之心,舍弃你和西月岐芳之间的信诺,像家人一样呆在她身边,守护她,照顾她,陪伴她成长。”   楚荆一直信守承诺,从未逾己,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失去手臂,又要禁锢真心,他遭受的煎熬和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楚荆一只手揽住她,眼里闪着泪花:“平白无故捡个妹妹,我不吃亏。”   唐无双跪在地上:“阿叶,对不起,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我伤了你,对不起。”   叶风摇摇头,笑道:“小贼,你这个样子,我还在真不习惯。你知道吗,在流霜给楚蘅编织的幻梦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最信赖的人。如果,我能像幻梦里那样长大,我想我恐怕会无条件地依赖你。”   “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霜开口道:“方才你们不是看见了,她的身体被狼咬碎了,留下一丝魂魄,我便将她放入了一个陌生少女的身体里。”   “我按照淮枳的意思,替她的过往编织了一段幻梦,那段幻梦里,她有父母兄长,有朋友,有师傅,我想如果让她这样长大,她是不是就不会变得不幸。”   流霜走到西月岐芳的面前:“为了编织这段美梦,我用禁术操控了她的记忆,给予了她新的生命,可是没想到,她还是毁在了你手中。”   西月岐芳的心如坠冰雪,他几乎要站不住。   叶风想站起来,却发现全身已失去了力气:“楚荆,你可不可以扶我起来?”   她艰难地走到西月岐芳面前,勉力扯出个笑容:“西月公子,好久不见。”   她叫他西月公子。   西月公子......   西月岐芳一时间仿佛失了心魂,他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她是阿叶,那个爱他,舍命救他,最后又被他毁灭的阿叶。   他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却又立即缩了回来。   看着自己的双手,就是这双手杀了她两次,这样不堪的他,没有资格再触碰她。   叶风满头银发,脸色却比发色还苍白,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有人说,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没想到我竟然在一棵树上死了两次。呵呵,是不是很傻?”   “啊,不过,你不用内疚,就算没有你那一剑,我也活不了多久的。其实,我已经死了,要触碰你,只能借助别人的躯体。”   对于她的触碰,他没有避开抑或说,他还有着深深的依恋。   “对不起啊,本想要你获得幸福的,却又弄糟了你的好事。”   西月岐芳轻轻摇头:“阿叶,你以为让我忘记一切,我就能得到幸福吗?”   他拉着她的手依偎在自己脸庞:“感觉到了吗,我之所以有这份温暖那全是因为你的关系。因为和你在一起,我才会觉得自己活着,会呼吸,会发怒,会难过,甚至会嫉妒,这些七情六欲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的关系。你让我活了过来,却又要让我的心死去,这该怎么是好。”   叶风在哭,止不住地留着眼泪。她多想同他在一起啊,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他们总是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能感到灵魂在逐渐抽离。   “唐无双他们不是真想与你作对,事出有因,你不要再为难他们,放他们走吧。”   “好,你说什么都好。”   叶风终于支持不住,正欲倒下,西月岐芳一把接住她。   “我好累啊...再也没有力气了...”   西月岐芳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没关系,累了睡吧。”   怀中的人缓缓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回答他。   “阿叶,你以你心换我心,现在我没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只好陪你一起睡下去,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他猝不防及地抽出匕首,已雷电之速刺入自己的心脏。   “不——”   素婉发了疯地扑上来,却已来不及阻止。   “为什么要这样,你可以不爱我,可你为什么要跟她一起去死,为什么!”   西月岐芳笑得惨烈:“我在幻境中看到你对阿叶动手的那一刻,我曾想杀了你。你知道为什么阿叶要消除你的记忆吗?”   “因为她知道,若是你杀了人,在我面前是藏不住的,她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西月岐芳紧紧拥住怀里的人:“这个人太傻了,我对她那么坏,她还是毫无保留地为我付出。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可是我最害怕的是,她什么都不要。”   “她什么都不要,寂寞的,其实是我啊。”   “所以,我要跟她走了,谁也不准来打扰我们。”   说完,他拥住阿叶,缓缓的闭上眼睛,两个人躺在雪地里,幸福得好像睡着一样。    ☆、合卺   画安郡,西月山庄。   又是一春,堆雪园满地落花,杏树掩映的院落中隐隐有琴声传来,春风撩人,和谐婉约。   女子安静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竹床上,柔软地音符述说着弹奏之人内心的拳拳爱意,流传入她的心中。   一曲罢,琴声停了,男子来到床前,牵起女子的手放在唇边软言道,“阿叶,我对你不重要是不是?所以你才舍得下我,这么多年了,你都不肯醒来,是不喜欢我了么?”   他温柔地撩开她额前的长发,“以前你总说我长得好看,想来也不过是随便说的玩笑话,不然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   岐芳咬破舌尖,嘴里很快便蓄满了鲜血,薄唇盖上那张再也无法张开的双唇,血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那一日,他终究是没能如愿。他醒来的那一刻,竟是如此绝望。   后来,南纡神子将叶风带了回来,不过这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岐芳每日用血养着这具躯体,日复一日,从未间隔。   “阿叶,当你在救我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如果两个人不能同时获救,那么你救我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叶风的灵魂被困在一片迷雾之中,她感到全身发冷,却又一个温暖的躯体抱着她,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迷雾中徘徊的她看到了一抹蓝色的身影,她走上前去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那个人渐渐地转过身来,问道:“想活下去吗?”   活下去?难道她现在并非活着,她死了吗?虚空中,她想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无法碰到任何东西。   “想活下去吗?”   那个人再一次问道。   “想,我想活下去。”   “为什么想活下去。”   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感受到从另一个躯体传来的温暖,尽管说不出原因,但她潜意识不想失去这种温暖。   “我想活着,我要活下去。”   那人微微点点头:“好。”   然后蓝色的身影消失了,突然一阵白光向她袭来,她猛然地睁开了眼睛。   “阿叶!?”有人拉起她,紧紧地抱住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呵,对啊,她是叶风,那么刚才那个人……   “岐芳,是我。”   岐芳激动得难以支持,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觉得非常不真实,他不敢放开她,一点也不敢,害怕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叶风大惊道:“我是怎么醒过来的,我分明已经...”   “是流霜,他从顾雪衣身上取回魂核,放入了你身体里,你能活下来,全靠他。”   “我总是给他添麻烦。”   西月岐芳没握着她的双肩:“没事,欠下的债以后我们慢慢还。”   “楚荆和唐无双呢?”   “他们走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那温阳呢,拿了顾雪衣的魂核,他们会怎么样?”   “那是他们的恩怨情仇,有些事别人管不了。”   西月岐芳见她话里尽是别人,故作生气:“阿叶,我就在你眼前,你怎么也不问一问我的事?”   叶风脸颊生花:“问...问什么?”   岐芳微微松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虽然是楚蘅的模样,但他却忍不住心生爱怜。   “没关系,什么都不问也没关系,你醒了就好。”   阿叶伸出摩挲着他的鬓角,那里已染上了霜色:“我让你等了很久吧。”   西月岐芳微微摇头:“不算久,只要你能醒过来,多久都不算久。”   叶风环顾四周,惊讶道:“这里是西月山庄?”   西月岐芳点点头:“我将这里复建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里是我们的家。”   家?   叶风眼里闪烁着泪光,是啊,她多希望有一个家。   “阿叶,你还记得你在这里骗过我么?”   他的眼神让叶风有些心慌,屋子里变得很安静,这样的岐芳让她无所适从,感觉接下来似乎要发生些什么。   “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的?”,岐芳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还记不记得是用的是什么法子骗我?”   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为了救你。”   叶风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便用双手将脸遮了起来谁知立即被他抓住,他好整以暇地观察她的每一个神情。   叶风尴尬万分: “那个……我想喝水。” 想要推开他站起身来,却被他扣在怀中。   “喝水是吗?”他取过茶杯,替她到了杯水,就是不准她离开自己半步。   “我饿了。”她继续找借口,他便微微一笑,替她从桌上拿来了各种点心,“渴了,饿了,接下来是什么?”   被看出心思,叶风羞愤难当却不服输道,“我、我累了,让我回飞花小苑,这里是你的房间...”   岐芳懒懒一笑,抬眼定定看着她:“你怕我?”   叶风摇摇头,倔强道:“我不怕!”   “那为什么不肯呆在这里?”   叶风也说不上来,只是本能的觉得现在的岐芳是危险的。   “真是会折磨人,五年的时间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每一天我都在担心,这副身体里的你会突然消失掉,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不敢合眼。这段时间,就这样看着你,无论说多么动听的情话,你都不会回应我,无论怎样自责,你都不肯看看我。现在你听好,你错过的那些时光里,我是怎样的爱着你。”   “叶风,我爱你。”他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我爱着你。”在眉心又是一吻。   “我爱你。”他每吻一个地方,便说一句,叶风很害羞,她从来不知道他竟是如此热情。   “别、别说了。”她想阻止他的动作,却发现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爱你。”他将她扣倒在床上,嘴里说着动人的话,让她的心快融成一汪春水了。   “岐芳,别…”她双手推拒着他,挣扎着,扭动着,却一点用都没有。叶风觉得眼前的人变成了开始失去理智,连同自己的理智也在足尖消失。   柔软的唇交叠在一起,狂热地亲吻着,“叶风,嫁给我好不好?”   “不答应也没用,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在风雨城的祠堂,他早已许下真心。   她被他吻得神魂颠倒,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除了点头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岐芳好似计谋得逞地笑了,他更加深情地吻着她,让她什么也无法思考。   春日的阳光温暖地打在窗台上,叶风感到炽热而窒息,那是一种失去理智的意乱情迷。她被吻得无法呼吸,手脚都被他紧紧纳入怀中,密道里发生的那一切跟此刻相比完全没有值得害羞的地方。   岐芳突然停下了动作,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黑色的瞳孔中倒影的是叶风被染红的脸颊。他牵起她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叶风,听到了么?”他与她靠的很近,鼻息相闻,“这是我的心跳声。”   叶风想缩回手,因为她实在害羞的紧。   “别逃开”,他重新拉回她的手,“你已经成为我心脏的一部分,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叶风此刻才觉得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他活着,她也活着,他们都没有因此而消失。   “阿叶,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并非梦境,所以我要你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岐芳抓起她一只手放在唇边,温柔的亲吻。   “当失去你的那一刻,我甚至有毁灭这个世界的冲动,阿叶,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你还喜欢我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现在我就放你走,但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你要走么?”   岐芳微微偏过头,给了她一次逃离的机会,感觉到她撑起身子的动作,他的心脏骤然冷缩。   谁知她却抱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下一吻,“岐芳,我不走。”   他突然转过脸来,伸手抱住她的后背,仿佛要将她揉碎似地不断贴近自己,心中汹涌的情潮再也无法抑制。   他将她轻轻放倒,说着那些她从未听过的话语,缠绵悱恻,手指抚摸着那张倔强的脸,渐渐往下,将她彻底变成了一汪春水。   叶风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沉溺在这甜蜜的水里了,两只手在凌乱的床单上扭曲摆动,眼前这个人是她付出生命也要挽救的人,所以无论他做什么事,她都不会感到害怕。即使有些痛苦,但她想接纳他的一切。   肌肤想贴双方的脉搏激烈地跳动着,叶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突然之间身体感受到了某种刻骨铭心的痛楚,疼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岐芳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温存到极致的缠绵让叶风的脸都快滴出血来。   双唇紧紧地贴合在一切,他不放过任何一寸空隙,让她的身心都充满自己的气息。   春光中彼此纠缠的躯体炙热地述说着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叶风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除了无助地抱着他,她不知如何是好。   “岐芳。”   “岐芳”   “岐芳啊。”她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而他也不断回应她最热烈的情感。恍惚中,她看到天空竟然变成了一片火红,那样艳丽的颜色让她觉得炫目。   岐芳抱着她,身子像被火烧着一般,汗水浸湿了床单,她累极了,就那样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傍晚了,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岐芳微微闭着眼睛就躺在她身旁。她偏头看着他,指尖描摹着他的轮廓,依旧是温润柔和的眉眼,这是她爱着的人。   那双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在看什么。”   见他如此,叶风立即抽回手,脸颊像染了云霞一般,彻底变成了酡红色。   “现在才还害羞是不是太晚了呢。”   叶风侧过身子背对着她,现在她全身都变得通红,岐芳从背后抱住她,温言道,“真好,你终于是我的了。”   突然,她憋见门缝后一抹蓝色的身影,意识到门外有人,叶风真不知如何是好。   “先放开我,流霜在那里。”   只听见衣袂破空之声,岐芳便穿好了衣物,他用被子将叶风裹得严严实,将她抱在怀中,他抱起她,打开房门,流霜就在外面,蓝衣银发,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流霜,我……”叶风甚至没有办法说对不起,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叶风只要做叶风想做的事就好,仅此而已。”流霜没有多余的留恋,转身就要走。   叶风对他说道:“你要去哪?”流霜使用了流霜的力量,很长一段时间会陷入长眠,她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   “不用担心,我只是去该去的地方。”   风起了,扬起了流霜银色的长发,飘扬的发丝将那双本没有什么表情的眼睛遮的严严实实。杏花的花瓣像雪一样盘旋而下,流霜就消失在花雪之中。   晶莹的泪珠从叶风的眼角滑落,岐芳将她紧紧扣在怀中,他什么也不怕,唯独怕她再次消失。   南纡神子啊,请你放心,我会用我的余生让阿叶幸福。   一树月栀落雪成白,春风十里杏花正开......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家里搞装修,一个人有心无力,匆匆忙忙地完结了,感谢少数陪我到最后的读者。第一部小说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请大家多多包涵原谅。下一部作品是《烈焰红莲》(取名无能),应该比这部成熟些,大纲已经拟定好了,不过要等到明年装修完成才更,不然中途断掉对不起读者。最后,感谢读者。即便有一个人在看我写东西,我也很开心呢~那么,来年见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